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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 作者：鵲踏枝
-- 發表時間： 2005/08/14 02:05pm
〈鬼味倫敦〉
倫敦有鬼。這是走在街上便可以感受到的。
如果沒有鬼，那些黑暗的角落藏著的是什麼？那些古老的石牆裏又是什麼的印子？不，倫敦的鬼不是電影裡看到的那種，齜牙咧嘴的怪物。它是一股自古城裡自然揮發的氣味，一種告訴你，有許多人曾經在這裡生活、愛戀、奮鬥與死亡，世世代代所遺留下的餘痕。
倫敦的鬼，出沒於每一條街道裡的每一塊磚。
當然，在這般環境中莫怪會出現那麼多傳統的鬼怪故事。連源自於羅馬尼亞的吸血鬼CountDrancula都寧願至倫敦來作怪。無可否認，這個城市享有一段血腥歷史，尤為皇族的鬥爭之下，有無數人曾經喊著冤被拉到TowerHill，一個美麗的青草山丘上，在市民面前灑下他們的鮮血。想必亦有無數人曾在死前誓言：「正義會見天日！」只是啊只是，歷史的時間長廊通常是不怎麼正義的。於是，這些死不暝目的幽魂，只能是落花縷縷飄渺於名勝古跡中，期望活人別忘記它們的故事。
據說倫敦最常鬧鬼的所在，即是倫敦塔(LondonTower)。這似乎挺合理，因為自從十一世紀，當Wil-liamtheConqueror在此地建立城堡之後，便有無數人在它的城牆之內喪命。自中古世代，倫敦塔就被用來關叛徒、賣國賊和重刑犯。
在它的地下土牢裡，有各式殘酷的刑具，而塔外的山丘(TowerHill)，則是家喻互曉的斷頭台。於古代，到了行刑的日子，會有上千人密密麻麻擠在四周，等著看劊子手的斧頭，卡嚓一聲落在犯人的脖子上。有時候斧頭不夠利，一次砍不斷，劊子手便得使力把斧頭拔出，隨之眾人瘋狂的響呼，再砍一次再砍一次……
「不過癮！」陪我前去的英國朋友Leston搖著頭說。
我們正在參觀倫敦塔裡的刑具展覽，而它並不如我們預期的血腥殘虐。我本來以為會見到一堆一堆的顱骨，但只不過是一些生鏽的鐵具擺在投光燈底下，連形容的文字都過分文雅，一些也沒有恐佈的氣氛。
「他們難道不知道，人們排那麼長的隊進來，要的是看血！暴力！噁心的東西！」
「我們現代人只有看電影了。」我說。
「對，不像中古時代，走出家門，就可以看到犯人的頭插在城牆上，還可以指給你的孩子看！」他說：「對了，妳知不知道什麼是「吊、勾、分」(hang,draw,andquarter)？」
我來之前聽說過了，可我讓他再說一次。
「這是英國最有名的極刑！」他摩著手掌，津津有味地跟我解釋：「這只有給最不得了的犯人施刑，因為這實在太殘酷了！首先，用馬將犯人拖到街上繞一圈，展示給民眾看。然後用繩索拴住脖子，把人吊起來，可是不能吊死！只能半死！再把人放下，讓他坐下休息一會兒。但好戲後唱！再將人綁起來，以尖刃將肚子剖開，再用鉤子把小腸、大腸、內臟全部掏出來！然後把心臟活生生的扒出，在他面前燒掉！最後，將他倒掛，成「Ｘ」形，兩位劊子手一齊工作，一位從兩腿間下刀直著切，另一個從腰部橫向切，把人分成四半！所以稱『吊、勾、分』！」
他停下來，看我的表情。
「不錯，可是你講的比我聽過的還要人道一些。」我撇了撇嘴。「你說內臟勾出來以後即把心臟挖出，但是沒了心臟，人就死了，後來的分屍過程也就沒有感覺了。如果要人犯更為受罪，可以把肚子裡的大小腸都拿出來，但保留心臟，讓他還留有一口氣。然後再從兩腿之間下刀，讓他一面慘叫，一面掙扎，一面噴血而死，如何？」
Leston點點頭，扮個驚悚狀。「還是妳這台灣女人厲害……」
從展覽出來，我們沿著城牆閒散散步，草地上有好幾隻大烏鴉。據說古時有人預言，如果倫敦塔沒有大烏鴉，大英即滅，所以皇室一直保持著幾隻大烏鴉在塔內，並修剪牠們的翅膀，以防他們飛走。一半迷信，一半傳統，滿有意思的。
Leston和我說了不少關於倫敦塔的鬼怪事蹟。「以前高中上歷史課，老師偶爾會跟我們講一些書上沒有的故事，當然大家都感興趣。我今天能記得英國歷史，鬼故事確有其功。」
在城堡西南方有一座小塔，被取名為「血塔」(BloodyTower)。這個塔裡發生過幾件命案，其中以兩個小王子的故事最為著名：當EdwardIV在一四八三年去世之後，他的兩個兒子被送到塔裡接受保護，等待繼承王位。可是至最後，他們的舅舅Richard卻成了國王，因為這兩個孩子神秘的失了蹤。兩百年之後，工人在附近台階下的一面牆裡，掘出兩具孩童的屍體，是否就是這兩位小王子，無人能確定，但據傳他們的鬼魂總出沒於血塔的附近，還穿著睡衣，手牽著手。
離血塔不到兩百公尺，在一片青草地間，有一個更為血腥的地方。以前那裡曾經有個小台子，國王不認為應該公開問斬的犯人，都於此處死。HenryVII（英國聞名的暴君）在這裡處決了他的第二個妻子AnneBoleyn，因為她沒有為國王生下兒子。她擔心斧頭不夠乾脆，索性自己從法國請來劊子手，以銳利長劍將她的頭砍下。她的屍體被葬在城堡內的教堂裡。據說鬼魂常飄浮於教堂的走道上。
這裡，還有一個更為駭人的故事。
HenryVII為了消滅任何可能對他懷有陰謀的人，甚而處死了一位女伯爵，MargaretPole。當時她已高齡七十，是位大眾尊敬的人物，而Henry硬給她戴上叛國罪名。她不肯在劊子手前低頭：「你們真的要我，那麼就來吧！」說著，就向前奔跑。劊子手不得不拿著斧頭四處追她，在草地上慢慢把她處死。
據說每年五月二十七，女伯爵的鬼魂便會出現，重演這場悲劇。
故事不只這些。似乎倫敦塔的每一角落，都存有縷縷冤魂。在這兒有個被謀殺的國王……、在那兒有個無頭的鬼魂……，我們走進塔內，滿是陰森潮氣。在大石牆壁上，仍依稀可見過去犯人刻下的字跡。有些只是記號，數著逝去的日子，有些則是古文禱告詞。
看著這些過往痕跡，反而最使我心寒，因為再無法否認，歷史的血腥故事全是真的。這些鬼魂的出現，不過是事實的回聲。真正恐佈的不是它們，而是它們生前於此的苦痛折磨，是劊子手「下刀」的那一剎那，一個尖叫的瞬間，熱血灑在冰冷的石上所散發出來的，酸酸的氣味。一個幾百年也消弭不掉的味道。
今天我聞到了，聞到了鬼。
離開倫敦塔後，Leston有事，我們便暫時告別。經過了一個鬼里鬼氣的下午，我決定去西敏寺(Westmin-sterAbbey)，感受倫敦的聖潔處。六點多到那裡，正好有個管風琴的演奏會剛開始，我買了票進去，在這高大壯麗的拱樓內，我見到更多墳墓。原來對國家有功勳的人士都光榮的被葬在這裡。據說在血塔的兩位小王子的屍體，亦被正式移葬於此，可是我沒有找到。
巨大的管風琴發出飽滿、強韌的音色，它的低音足以使石頭震動。除了一首巴哈的Ｃ大調序曲和遁走曲有聖樂的氛圍之外，其他的曲子採取了許多特殊的和聲效果，聽來像是一群發怒的天使在大教堂內奔跑，隨時可能颳起暴風雪的感覺。我坐下來聽演奏，心裡只能想：以前教會要信徒敬畏神的力量，實在太成功了。閉上眼，迴腸盪氣的樂音於四周旋繞，將我包圍，不久後，我竟然睡著了。
晚上在附近吃了飯，至Soho區閒逛逛之後，夜裡一人走路回家，此際下起倫敦聞名的悠綿細雨。兩側房子多已熄了燈，只剩路上幾盞餘光，映照著街面的黑油油，泥地下葬著的又是一個個怎樣的故事。這樣的街道，兩人走會覺浪漫，一人走只感濃濃陰森。我想，在這條上定站滿了鬼魂，在十七世紀的大霍亂，倫敦市即有六萬多人慘死；二次世界大戰被德國轟炸之後又不知添了多少孤魂。哪裡有歷史，哪裡就有鬼。
一路來時，便提醒不大有方向感的自己沿途留意，加上Leston一再叮嚀，我知道，若真不小心迷路於此，我肯定會坐在街邊哭。而此時，愈加覺到：白天的倫敦還是屬於人的，可到了夜裡，這些街道便還給歷史，成為鬼魂的世界……！邊走邊嚇自己，實在不是件好玩的事，在毛孔呈放射形狀態下，我加快了步子。
遠處走來一龐大人影，近一些時才看清楚，原來是因為他的背包才顯得龐大。他喘著氣問我Gower街在哪裡。我說，對不起，你問錯人了，我也是異鄉客。他說他剛到倫敦，找不到寄宿舍，快急死了，然後看看我：「那妳住在哪裡？」
「一個朋友家。」
「喔。」他說：「我也需要個朋友。」然後謝了我就走了。
不到五步路之後，我赫然想起不久前曾經路過Gower街，轉身想叫他，卻發現，身後沒一個人影！我大大顫了一下：難道就真見鬼了？不對，倫敦的鬼不可能穿著美國密西根大學的Ｔ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