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純文字方式查看主題

- 緣生術數研究社 (http://leold.yuensang.com/cgi-bin/leobbs.cgi)
-- 【國學普及版】 (http://leold.yuensang.com/cgi-bin/forums.cgi?forum=33)
--- 與文學戀愛 (http://leold.yuensang.com/cgi-bin/forums.cgi?forum=34)
---- [轉貼]深知身在情常在─ 評李商隱〈暮秋獨遊曲江〉詩 (http://leold.yuensang.com/cgi-bin/topic.cgi?forum=34&topic=104)


-- 作者: 鳳翼
-- 發表時間: 2005/01/14 01:22pm


來源:   http://na.hkcampus.net/~na-pkp/writing/15.htm

深知身在情常在
─ 評李商隱〈暮秋獨遊曲江〉詩

《義山集》存古今體詩六百零二首,其中〈錦瑟〉與〈無題〉諸篇得誦千古,唐人七律,只李義山堪比老杜,清蘅塘退士選編的《唐詩三百首》卷六七律,則杜詩最多,義山詩其次。一般推崇義山七律者,都以其詩的特色,在於「設彩繁艷,結體森密」(馮皓語)。然而李商隱的七絕,同樣是唐詩中第一流的作品,所謂「魏晉風流晚唐詩」,晚唐詩壇,總因有了李商隱,方多了無盡纏綿的哀思。

近人陳延傑論唐人七絕,亦倣《詩品》之例,以三品升降評騭。謂李義山:「其原出於少陵,善變化,其篇什佳者,往往清新曲艷,而遣詞用意,多屬自造,與前人無相犯者,故能獨樹一幟。」 又謂「義山多奇趣」(張戒《歲寒堂詩話》),「玉溪生詩沈博絕麗」(朱鶴齡〈箋注李義山詩集序〉),葉燮《原詩》卷四謂:「至李商隱七絕,寄託深而措詞婉,可空百代,無其匹也。」此選〈暮秋獨遊曲江〉一詩,語摯情婉,纏綿悲愴,正是李商隱詩的一貫特色,而其詩字面或冷艷或清麗,但骨子裡熱烈如炙,用情深刻,既不若民歌之直率大膽,更絕非一般艷詩那樣纖佻綺靡。今天讀李商隱詩,感慨李商隱才富情深之餘,也不免惋歎他的命途多桀。

暮秋獨遊曲江 (以下簡稱〈暮秋〉)
荷葉生時春恨生,荷葉枯時秋恨成。深知身在情常在,悵望江頭江水聲。

題解:

曲江芙蓉園一帶,漢時為樂遊原,呂大防《長安城圖》題記曰:「外郭東南隅一坊,始建都城以地高不便,隔在郭外,為芙蓉園,引黃渠水注之,號曲江。」(見《雲麓漫鈔》) 沿江離宮林立,面積約1,441,660平方米,為唐人的遊樂勝地。曲江南有紫雲樓、芙蓉園,西有杏園、慈恩寺,顧炎武《歷代帝王京宅記》卷六曰:「江側孤蒲蒼翠,柳蔭四合,碧波紅渠,依映可愛。當時有謂都城勝賞之地,唯有曲江,承平以來,亭館接連。又曲江池,花卉環週,煙水明媚,都人遊玩盛於中和、上巳之節,綵幄翠幬匝於堤岸,每歲傾動皇州以為盛。」

張采田《玉溪生年譜會箋》編〈暮秋〉詩於大中十年(856年),「大中五年,妻王氏卒,會河南尹柳仲丞郢鎮東蜀,辟為節度書記」,「大中十年,義山隨仲郢還朝,尋仲郢奏充鹽鐵推官。」梓州五年追隨柳仲郢,再回到長安,重遊曲江,悵望江頭江水,但覺物是人非事事休,此恨綿綿,永無絕期。「獨遊」之題,正所以明往昔之同遊也。

再合另外兩首悼亡詩(編在大中五年)的詩句來讀:「劍外從軍遠,無家與寄衣。散關三尺雪,回夢舊鴛機。」(〈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〉)「歸來已不見,錦瑟長於人」,「愁到天地翻,相看不相識。」〈房中曲〉均見其筆調纖冷,情致細膩,可覺詩人感慨人生悲劇的沈痛,而在〈暮秋〉一詩中更能見他對這種悲劇的徹悟。

先看前人集評:

姚培謙曰:有情不若無情也
屈復曰:江郎云,僕本恨人。青蓮云:古之傷心人,與此同意。
程夢星曰:身在情常在一語,最為悽惋,蓋謂此身一日不死,則此情一日不斷也。 
     曲江之地,釋褐舊遊,轉徙幕僚,君門萬里,今雖復重遊其地,寧有援
 引朝列者耶?此題之書獨遊,而詩之所以歎悵望也。
馮浩曰:調古情深。又曰:前有荷花、贈荷花二詩皆作艷情,蓋意中人也,此(〈暮       
    秋〉)則傷其已逝矣。     
張采田曰:此亦追悼之作,與贈荷花等篇不同,作艷情者誤。又曰:措語生峭可喜,     
     亦復宛轉有味,巧思拙致,異於甜熟一流,所謂恰到好處也。
     亦是感逝之作,集中曲江、曲池題頗多,疑義山在京曾攜家眷寓此也。 
     然詩意多不細符。若此篇則悼然之意顯然。

再合〈荷花〉、〈贈荷花〉二詩參照來讀:

〈荷花〉寫婚前傾慕:「都無色可並,不奈此香何。瑤席乘涼設,金羈落晚過。迴衾燈照綺,渡襪水沾羅。預想前秋別,離居夢櫂歌。」。」〈贈荷花〉則以花喻王氏:「世間花葉不相沾,花入金盆葉作塵。惟有翠荷紅菡萏,卷舒開合任天真。此花此葉長相映,翠減紅衰愁煞人。」天真自然,秀美可愛,希望荷花荷葉常榮不衰,表達對妻子的一片愛憐和珍惜。


馮浩謂此詩調古,可於用字上來看:律詩的大忌是同字互見,如義山〈與同年李定言曲水閑話戲作〉一詩,「對泣春天類楚囚」與「地下傷春亦白頭」兩句,程夢星就說:「第四句春字與結句相犯,不若風前對花下尤工。」 雖然這種限制在絕句並不嚴格,但重複於詩的創作而言,顯非易事。然而這首詩二十八個字中竟有一半重複,:「荷葉生時春恨生,荷葉枯時秋恨成。深知身在情常在,悵望江頭江水聲。」讀來氣韻一貫,情感一瀉不止。用重複,以顯古調樸風,足可見拙致而巧思,正如張采田之說。

李商隱詩,用字精妙而不作淺薄語,可就結句一「望」字來論。「江頭江水聲」不曰「聽」,而曰「望」,似無理,而特具神味。用「聽」字雖然合理,但卻是平面描述;而「望」字則刻畫面部表情,神魂流連於逝去的情人,凝望江水在身邊流逝,卻充耳不聞的茫然神情更突顯了內心的惆悵。全詩虛字只有深、常、悵三字,語言之凝煉,雖不能與〈無題〉諸篇並論,卻也工密非常。足證詩人煉字之隨意所適。再加上措語生峭,又復情味深長,清麗淒絕,情致委婉,意境低迴,造境新穎,無礙句,無疵字,〈暮秋〉一詩正為清詞麗句之天然而成。

果如張采田所謂為悼亡詩,而全篇一無血淚字眼,則是悲慼已極。結穴在一「恨」字,而以春生、秋枯見變化。儘管生者倖存,人在情在,無奈死者長往,逝如江波。李商隱一生仕途漂泊,雖然伉儷情篤,但聚少離多,別離之痛,相思之苦終其生悱惻難解。

「(義山)一生遭逢不偶,以至於內心寂寞悲楚,感情濃摯深沉,發為吟詠,便多委婉曲折之辭。或象徵、或比興、或隱喻、或擬物、或擬人,皆所以寄託本意。但見其熔裁之「杳渺深曲,纏綿頓折」。」

劉熙載《藝概》謂:「李樊南詩,深情綿邈。」 這首詩句句言情而只第三句有一個「情」字,前兩句句法平行,然而情感卻有遞進:荷葉生,而恨生;荷葉枯,而恨不絕反成,永固。至第三句,盡吐滿腔深情,已寫到極致,下文似無著筆處,「第三句固驚心動魄之至情語,然若無末句畫出茫然悵然情態,全篇韻味將大為減色。」 結句不正面寫情,另拓一天地,寫江水綿綿,側寫此恨綿綿;寫江水嗚咽,側寫自己暗泣,情至此而不絕,讀者的思緒亦由此延伸至更寥闊的境地,從此身看到天地,更覺有「人生長恨水長東」之嘆。
全詩的意象值得細心琢磨,李商隱善以心象鎔鑄物象,主觀之情與客觀之景交
互作用:春恨荷生,秋恨則隨荷枯而鬱結,其中春秋時序的自然變化,正可映照情離死別的人事變遷。劉若愚〈李商隱詩評析〉謂〈暮秋〉詩為複合意象,用的是對照法,即將兩事物並列而不加比較。「荷葉生時春恨生,荷葉枯時秋恨成」,以荷葉與人情對照,而不是比喻。 劉學鍇、余恕誠對此,解釋如下:

「春恨」、「秋恨」,作者雖不明言所指,然細繹上下文意,似非指國運衰頹、身世沉淪之恨。蓋家國身世之恨,似不得謂何時而生,何時而成,且「春恨」、「秋恨」分言,亦無所取義。然則所謂「情」當指男女之情。「春恨」謂相思之恨,「秋恨」謂傷逝之恨。此當是詩人於曲江「 荷葉生時」遇意中人而種下相思之恨,於曲江「荷葉枯時」而伊人雲逝,鑄成傷逝之恨。

詩中物態動靜交融:荷生荷枯,人逝情在,面上的悵然、心頭的悽愴、耳畔
滾滾的江水皆為對比,動靜互為一體。甚至詩人的悵望也是一種靜止神態,相對的則是時間的流逝。

張淑香謂,義山詩所表現的意象結構,往往能夠達到艾略特所說的「客觀投影」:「以一組事物,一種情況,或一連串的事故,作為某種情感之表達達公式;於是,當這類終止於感官經驗的外在事物,被呈現於文字時,這種特定的情感便立即獲得引發。」 張夢機則認為:「在這裡,荷就是義山,義山就是荷,物我契合為一,這是詩人內在情感向外物的一種移植。」

有情不若無情,義山既不幸生為有情人,再加上才華卓絕,對生命本質的悲劇,體悟更深。然而歷來唐詩論者,每每謂其詩巧麗富艷,不過帷房艷情之辭,以李義山與杜牧、溫庭筠並論,尤其有以人論詩的現象,在藝術造詣上特重老杜,而輕義山。《舊唐書.文苑傳》謂:「時令狐楚已卒,子綯為員外郎,以商隱背恩,尤惡其無行。」傳統襲此說極多,然而清人朱鶴齡在〈箋注李義山詩集〉序言中論義山其人:「嗟乎!義山蓋負才傲兀,抑塞于鉤黨之禍而傳(《新舊唐書》傳)所云放利偷合,詭薄無行者,非其實也。……茂元諸人皆一時翹楚,(令狐)綯安得以私恩之故牢籠義山,使終身不為之用乎?」

論其詩則謂:「古人之不得志于君臣朋友者,往往寄遙情于婉孌,結深怨于蹇修,以序其忠憤無聊、纏綿宕往之致。唐至太和以後,閹人暴橫、黨禍蔓延,義山阨塞當塗,沈淪記室,其身危則顯言不可而曲言之,其思苦則莊語不可而謾語之。」
今天的學者更反譏:如果李商隱果然是「一個熱中名利,品質庸俗,斤斤於個人得失的宦豎型人物,根本不配做一個詩人,而且由於心靈的污濁,也根本寫不出那些超凡脫俗的名句。」

〈暮秋〉一詩是詩人對自身生命的詮釋:少年之情,若荷生而春生;老大之恨,若荷枯而秋成。生命的各個階段,皆植根於不可磨滅的恨情。「以「恨」去強調「情」,這種反面的說法,把「情」襯托得更為深刻。而且以「江頭江水聲」來投射對生命的一往情深,也是一種無限的延展。」

義山自覺生命之恨正原於生命之情,故此永無法消除,這便是「深知身在情常在」,這種悲劇與生俱來,而情愈深則恨愈烈,但他對生命的情,卻是「雖九死而未悔」,僕本恨人,義山之謂也。


參考書目:

1. 馮浩,《玉溪生詩集箋注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8年
2. 張采田,《玉溪生年譜會箋》,中華書局,1963年
3. 朱鶴齡,《李義山詩箋注》,中華書局,1978年
4. 張淑香,《李義山詩析論》,藝文印書館,1974年
5. 王汝弼,聶石樵,《玉溪生詩醇》,齊魯書社,1987年
6. 劉學鍇,余恕誠,《李商隱詩歌集解》,中華書局,1989年
7. 劉學鍇,余恕誠,《李商隱詩選》,人民文學出版社,1997年
8. 張仁青,《李商隱詩研究論文集》,天工書局,1995年
9. 平岡武夫,《長安與洛陽》(連地圖),陜西人民出版社,1957年


 


-- 作者: mms
-- 發表時間: 2005/01/14 06:06pm

身在情常在一語,最為悽惋,蓋謂此身一日不死,則此情一日不斷也。
其实不然,此身就是已不在
也未见得此情就断了!!
没有说服力!
我的理解是
就是身不在
情依然可以不断
世人因为情不能断反而怪罪于身
我为身叫屈啊!


© 版權所有: 緣生術數研究社 程式版本:LeoBBSX Plus 商業版 繁體版權所有:摩尼網    版本: LeoBBS X Plus 4.1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