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 作者： dddada -- 發表時間： 2007/03/02 11:56pm 　我特別留意電視劇《爭霸》對西施小姐下場的安排。 西施功成歸何處？ 　因為這是一宗歷史懸案。滅吳任務完成了，作為勾踐特派吳國的一個「色情間諜」，她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地跟范蠡功成身退，遠走高飛，隱姓埋名，泛舟太湖……一如大多數的民間傳說？當然我是寧願相信這是真實的情況，天若有情，說到底，有誰忍心看到為復國大業而犧牲色相的傳奇女子，到頭來竟然慘遭勾踐老婆的毒手，被沉屍江底？但我聽過比這更令人心酸的傳說──可憐的女子最後被迫當了勾踐的小老婆，死是死不了，但「皮肉生涯」仍得繼續。是比死更難受的結局吧？ 　如此情節，還好正史之中沒有隻字提及，當中的空白，正好讓民間的創作人乘虛而入，盡情點染，反正後人也無從考據。其中一個說法──她終於逃出生天了，且又活得逍遙快活呢，甚至因為范蠡營商得法，發了大財，她便順理成章地榮升財主夫人……多麼從善如流。真的，也許是我的偏見，歷史上的浪漫故事，總是美麗而不真實的，真實的，言之鑿鑿，卻又永遠談不上美麗、浪漫。要不，喜愛大團圓的讀者，只消拿起歷史書來狂啃便成了，何用勞煩歷來的小說作家和劇作家嘔心瀝血，把一段段血肉模糊的歷史，增刪、潤飾、改寫、修整，成了千古流傳、引人遐想的有趣故事？ 孫武揚威退可成？ 　西施以外，春秋時代還有一個極受後人注目而又下落（下場）不明的人呢，就是撰寫中外聞名的《孫子兵法》的孫武。不知何故，歷史只記載了孫武先生幫助吳王闔閭大破楚軍，威逼齊晉，至於後來，是生是死，若死，是死在誰人之手？是闔閭？還是夫差？便沒有任何下文了。這樣也好，真實的情況可能是字字驚心，並非大家都想見到的，讀了，只會令人更加沮喪。由來殘暴不仁的當權者，要「整治」忠良，藉口和手段還會少嗎？連伍子胥和文禮兩位功臣最後也難免丟了性命，何況孫武這位赫赫有名的兵法大家？ 　是因為歷史記載的缺失，寫作人方有各自發揮、迴旋的餘地吧。作為讀者，誰又忍心看到一代兵法大家慘遭當權者無情的殺戮？能夠見到他在適當時候退下來，便最好，不能，也但願他逢凶化吉，遇難呈祥，甚至讓神仙、道士、奇人異士之類的人物，出手打救，或指點迷津，雖然這已接近神話小說的橋段了。記得不久前讀過的《孫武大傳》，作者韓靜霆先生便筆下留情，讓孫武跟愛妾逃離是非之地（代價是自斷舌頭），過著放牧的生活，終其一生。如此安排便很好，既不違反史實，又不致讓像我這般心靈脆弱的讀者心驚膽顫，難以卒讀——儘管理智上，很難相信當權者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孫武先生，但感情上，誰又會反對如此結局呢？ 東坡貶謫淒涼否？ 　不能不說的是蘇東坡。像余秋雨先生一樣，我也把林語堂的《蘇東坡傳》讀了很多遍。喜歡詩詞的人，幾乎沒有人不喜歡蘇東坡的。林語堂眼中的蘇東坡，更是「秉性難改的樂天派，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，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，是散文家，是新派的畫家，是偉大的書法家，是釀酒的實驗者，是工程師，是假道學的反對者，是瑜伽的修煉者，是佛教徒，是士大夫，是皇帝的秘書，是飲酒成癖者，是心腸慈悲的法官，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，是月下的散步者，是詩人，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」（《蘇東坡傳》原序）。 　然而，蘇東坡在政治上遭遇的冤屈和苦難，也是有目共睹的。他因為「烏台詩獄」一案，最後被貶謫黃州。不公平？不合理？不仁？但這是事實。黃州的生活苦不苦？余秋雨先生認為「蘇東坡在黃州還是很淒苦的」（《余秋雨文選：蘇東坡突圍》。撇開當時黃州落後的生活條件，連朋友也害怕得不敢跟他通信了，這樣的生活怎不叫人惶惑不安呢？加上當權者對他施加的壓力和迫害，幾乎從不間斷。所以余秋雨說：「每次總覺得語堂先生把蘇東坡在黃州的境遇和心態寫得太理想了」。 美滿舒服心所安 　那麼，是林語堂先生對蘇東坡在黃州的生活狀態不甚了解嗎？我不是這樣想，只覺得作者對蘇東坡過人的才華和高尚的情操不存任何懷疑，同時樂觀地堅信他對惡劣的環境處之泰然，並且把生活的苦難昇華為生命和創作的動力。他這樣形容：「蘇東坡現在過的是神仙般的生活。黃州也許是個狹隘骯髒的小鎮，但是無限的閒暇，美好的風景，詩人敏感的想像，對月夜的傾心，對美酒的迷戀，這些合而為一，便強而有力，是已使詩人的日子美滿舒服了。」（《蘇東坡傳》第十六章）。 　你看，林語堂先生筆下，蘇東坡的心態已全然超越了「狹隘骯髒」的環境。實際生活當然是苦的，環境也不一定是人力所能改變，但精神狀態，卻完全可以自我提升至理想的境界。他是樂觀地自處，而不是對抗。這樣的描述，也許不是當時生活的全部真相，但真相是甚麼呢？但凡由他人執筆的傳記，作者必然是憑藉客觀的資料和主觀的感覺撰寫而成，而甚麼是主觀的感覺呢？簡單而言，不外是對所寫的人物所寄予的感情而已，就像余秋雨先生所說：「語堂先生酷愛蘇東坡的黃州詩文，因此由詩文渲染開去，由酷愛渲染開去，渲染得通體風雅、聖潔」。所以，再苦的生活，蘇東坡仍然是過得愜意、舒暢、快樂的。這種善意而無傷大雅的「渲染」，試問有誰會反對呢？ 　可見流傳下來的歷史故事，一旦加入作者寬仁的意念、感情、判斷、渲染、演繹……往往比未經加工、赤裸裸的史料、文獻和考證來得有趣。真實的歷史不好看，更不好寫。歷史不仁，反而成就了無數有情有義的故事，也成就了無數有情有義的作者，是當時的當權者萬萬想像不到的吧？ :em10:  :em09:  :em10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