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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s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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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從安徽進入浙江，也是穩紮穩打，先求不敗；所以第一步肅清衢州，作為他浙江巡撫在本省境內發號施令之地，這是同治元年六月初的事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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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衢州定了腳跟，左宗棠進一步規取龍游、蘭溪、壽昌、淳安等地，將新安江以南、信安江以西地區的長毛，都攆走了；然後在十一月下旬，攻克了新安、信安兩江交會的嚴州。由此虎過山高水長的嚴子陵釣台，沿七里瀧湖江北上，第二年二月間進圍杭州南面的富陽；距省城不足百里了。錢塘江南面，洋將德克碑的常捷軍；丟樂德克的常安軍，在不欠以前，攻克紹興，接著，太平軍又退出蕭山。整個浙江的東西南三面，都已肅清；然而膏腴之地的浙北，也就是杭州以北，太湖以南，包括海寧、嘉興、湖州在內的這一片活土，仍舊在太平軍手裡。;ua0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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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，左宗棠升任閩浙總督；浙江巡撫由曾國荃補授，他人在金陵城外，無法接事，仍由左宗棠兼署。為了報答朝廷，左宗棠全力反攻，誰都看得出來，杭州克復是遲早間事。n{$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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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攻富陽、窺杭州的主將是浙江藩司蔣益澧。左宗棠本人仍舊駐節衢州，設廠督造戰船；富陽之戰，頗得舟師之力。但太平軍在富陽的守將，是有名驍勇的汪海洋，因而相持五月，蔣益澧仍無進展。左宗棠迫不得已，只好借重洋將，紮調常捷軍二千五百人，由德克碑率領，自蕭紹渡江，會攻富陽；八月初八終於克復。其時也正是李鴻章、劉銘傳、郭松林合力攻克江陰；李秀成與李世賢自天京經溧陽到蘇州，想設法解圍的時候。P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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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江方面，蔣益澧與德克碑由富陽北上，進窺杭州；同時分兵攻杭州西面的餘杭。太平軍由「朝將」汪海洋；「歸王」鄧光明；「聽王」陳炳文，連番抵禦，卻是殺一陣敗一陣。到十一月初，左宗棠親臨餘杭督師，但杭州卻仍在太平軍苦守之中。<P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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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時李鴻章已下蘇州、無錫。按照他預定的步驟，不願往東去占唾手可得的常州，免得「擠」了曾國荃；卻往浙北去「擠」左宗棠；一面派翰林院侍講面奏調到營的劉秉璋，由金山衛沿海而下，收復了浙北的平湖、乍浦、海鹽；一面派程學啟由吳江經平望，南攻嘉興。收復了浙北各地，當然可以接收太平軍的輜重，徵糧收稅；而且仿照當年湖北巡撫胡林翼收復安徽邊境的先例，以為左宗棠遠在杭州以南，道理隔阻，鞭長莫及，應該權宜代行職權，派員署理浙西收復各縣的州縣官。@*z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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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下氣得左宗棠暴跳如雷。李鴻章不但佔地盤，而且江蘇巡撫這個官做到浙江來了，未免欺人太甚！但一時無奈其何，只好先全力收復了杭州再說。#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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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，胡雪巖開始計劃，重回杭州；由劉不才打先鋒；北去是要收服一個張秀才，化敵為友，做個內應。這個張秀才本是「破靴黨」，自以為衣冠中人，可以走動官府，平日包攬訟事，說合是非，欺軟怕硬，十分無賴。王有齡當杭州知府時，深惡其人；久已想行文學官，革他的功名，只是一時不得其便，隱忍在心。a$8w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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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張秀才與各衙門的差役都有勾結——杭州各衙門的差役，有一項陋規收入，凡是有人開設商舖，照例要向該管地方衙門的差役繳納規費，看店舖大小，定數目高下，繳清規費，方得開張，其名叫做「吃鹽水」。王有齡銳於任事，貼出告示，永遠禁止；錢塘、仁和兩縣的差役，心存顧忌，一時斂跡；巡撫、藩司兩衙門，自覺靠山很硬，不買知府的帳，照收不誤，不過自己不便出面，指使張秀才去「吃鹽水」，講明三七分帳。IL0g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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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知運氣不好，正在鹽橋大街向一家剛要開張的估衣店講斤頭，講不下來的時候，遇到王有齡坐轎路過，發現其事，停轎詢問，估衣店的老闆，照實陳述；王有齡大怒，決定拿張秀才「開刀」，立個榜樣。^)pw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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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傳到轎前，先申斥了一頓；疾言厲色警告，一定要革他的功名。這一下張秀才慌了手腳，一革秀才，便成白丁，不但見了地方官要磕頭，而且可以拖翻在地打屁股；鎖在衙門照牆邊「枷號示眾」。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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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來想去只有去託王有齡言聽計從的胡雪巖。帶了老婆兒女到阜康錢莊，見了胡雪巖便跪倒在地，苦苦哀求。胡雪巖一時大意，只當小事一件，王有齡必肯依從，因而滿口答應，包他無事。X/s$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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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知王有齡執意不從，說這件事與他的威信有關；他新兼署了督糧道，又奉命辦理團練，籌兵籌餉，號令極其重要，倘或這件為民除害的陋習不革，號令不行，何以服眾？QJO6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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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之再三，王有齡算是讓了一步。本來預備革掉張秀才的功名，打他兩百小板子，枷號三月；現在看胡雪巖的份上，免掉他的皮肉受苦，出乖露醜，秀才卻非革不可。(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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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實在的，胡雪巖已經幫了他的大忙；而他只當胡雪巖不肯盡力，塘塞敷衍，從此懷恨在心，處處為難。到現在還不肯放過胡雪巖。H|: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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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好一物降一物；「惡人自有惡人磨」，張秀才什麼人不怕，除了官就只怕他兒子。小張是個紈褲嫖賭吃著，一應俱全。張秀才弄來的幾個造孽錢，都供養了寶貝兒子。劉不才也是紈褲出身，論資格比小張深得多；所以胡雪巖想了一套辦法，用劉不才從小張身上下手。收服了小張，不怕張秀才不就範。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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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杭州的第二天，劉不才就進城去訪小張——杭州的市面還蕭條得很，十室九空，只有上城清河坊、中城薦橋、下城鹽橋大街，比較像個樣子；但是店家未到黃昏，就都上了排門，入夜一片沉寂，除掉巡邏的長毛，幾乎看不見一個百姓。T`I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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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，有幾條巷子裡，卻是別有天地；其中有一條在薦橋，因為中城的善後局設在這裡，一班地痞流氓，在張秀才指使之下，假維持地方供應長毛為名，派捐徵稅，儼然官府；日常聚會之處，少不得有煙有賭有土娼。劉不才心裡在想，小張既是那樣一個腳色，當然倚仗他老子的勢力，在這種場合中當「大少爺」；一定可以找到機會跟他接近。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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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的時候是天剛斷黑，只見門口兩盞大燈籠，一群挺胸凸肚的閒漢在大聲說笑；劉不才踱了過去朝裡一望，大門洞開，直到二廳，院子裡是各種賣零食的擔子，廳上燈火閃耀照出黑壓壓的一群人，一望而知是個賭局。g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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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公開的賭局，就誰都可以進去；劉不才提腳跨上門檻，有個人喝一聲：「喂！」6Em@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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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站住腳，陪個不亢不卑的笑，「老兄叫我？」他問。「你來做啥？」]+'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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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來看小張。」_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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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張！哪個小張？」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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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張秀才的大少爺。」劉不才不慌不忙地答道：「我跟他是老朋友。」NuVjw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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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下還真冒充得對了；因為張秀才得勢的緣故，他兒子大為神氣，除非老朋友，沒有人敢叫他小張。那個人聽他言語合攏，揮揮放他進門。{@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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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門到二廳，兩桌賭擺在那裡，一桌牌九一桌寶；牌九大概是霉莊，所以場面比那桌寶熱鬧得多。劉不才知道賭場中最犯忌在人叢中亂鑽，只悄悄站在人背後，踮起腳看。'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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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莊的是個中年漢子，滿臉橫肉，油光閃亮；身上穿一件緞面大毛袍子，袖口又寬又大，顯然的這件貴重衣服不是他本人所有。人多大概又輸得急了，但見他解開大襟衣紐，一大塊毛茸茸的白狐皮翻了開來，斜掛在胸前，還不住喊熱，扭回頭去向身後的人瞪眼，是怪他們不該圍得這麼密不通風，害他熱得透不過氣來的神情。P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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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吳大炮！」上門一個少年說，「我看你可以歇歇了。寧與爺爭，莫與牌爭！」Rf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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輸了錢的人，最聽不得這種話；然而那吳大炮似乎敢怒而不敢言，緊閉著嘴，將兩個腮幫子鼓得老高，那副生悶氣的神情，教人好笑。i10hM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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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話不聽，沒有法子。」那少年問家：「你說推長莊，總也有個歇手的時候；莫非一個人推到天亮？」|\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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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不是你要推莊？」吳大炮有些沉不住氣了，從身上摸出一疊銀票，「這裡二百兩只多不少，輸光了拉倒。」「銀票！」少年顧左右而言，「這個時候用銀票？哪家錢莊開門，好去兌銀子？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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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大半是阜康的票子。」吳大炮說，「阜康上海有分號，為啥不好兌？」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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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倒蠻相信阜康的！不過要問問大家相信不相信？」少年揚臉回顧，「怎麼說？」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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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銀票不用，原是說明了的。」有人這樣說，「不管阜康啥康，統通一樣。要賭就是現銀子。」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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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聽見沒有？」少年對吳大炮說，「你現銀子只有二、三十兩了，我在上門打一記，贏了你再推下去；輸了讓位。好不好？」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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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大炮想了一下，咬一咬牙說：「好！」JKGB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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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門擲骰，是個「五在首」，吳大炮抓起牌來就往桌上一番，是個天槓，頓時面有得色。那少年卻慢條斯理地先翻一張，是張三六；另外一張牌還在摸，吳大炮卻沉不住氣了，嘩啦一聲，將所有的牌都翻了開來，一面檢視，一面說：「小牌九沒有『天九王』，你拿了天牌也沒用。」5N\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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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在牌上的眼光最銳利，一目瞭然，失聲說道：「上門贏了，是張紅九。」-VX\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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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少年看了他一眼，拿手一摸，喜孜孜地說：「真叫得著！」Z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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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開來看，果然是張紅九，湊成一對；吳大炮氣得連銀子帶牌往前一推，起身就走。2'bn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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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吳大炮。」那少年喊道，「我推莊，你怎麼走了？」「沒有錢賭什麼？」v,l+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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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的銀票不是錢？別家的我不要，阜康的票子，我不怕胡雪巖少！拿來，我換給你。」J~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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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大炮聽得這一說，卻不過意似的，在原位上坐了下來。等那少年洗牌時，便有人問道：「小張大爺，你推大的還是推小的？」" 7g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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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小張大爺的稱呼很特別；劉不才卻是一喜，原來他就是張秀才的「寶貝兒子」——市井中畏懼張秀才，都稱他張大爺；如今小張必是子以父貴，所以被稱為小張大爺。這樣想著，便整頓全神專注在小張身上。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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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倒不愧紈褲，做莊家從容得很，砌好牌才回答那個人的問話：「大牌九『和氣』的時候多，經玩些。」g;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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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文文靜靜地賭大牌九。劉不才要找機會搭訕，便也下注；志不在賭，輸贏不大，所以只是就近押在上門。b}H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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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莊推得很久，賭下風的去了來，來了去，長江後浪推前浪似的，將劉不才從後面推到前面，由站著變為坐下。這一來，他越發只守著本門下注了。\At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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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慢地，小張的莊變成霉莊；吳大炮揚眉吐氣，大翻其本——下門一直是「活門」，到後來打成「一條邊」，唯一的例外，是劉不才的那一注，十兩銀子孤零零擺在上門，格外顯眼。)r?Ry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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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有點獨唱反調的意味，下風都頗討厭；而莊家卻有親切之感，小張深深看了他一眼，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感動的神色。dmlw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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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心裡在說：有點意思了！卻更為沉著，靜觀不語。「上門那一注歸下門看！」吳大炮吼著。cZ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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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不起！」小張答道：「講明在先的，大家不動注碼。」吳大炮無奈，只好跟劉不才打交道：「喂！喂！上門這位老兄的注碼，自己擺過來好不好？配了我再貼你一半，十兩贏十五兩。」e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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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冷冷問道：「輸了呢？」VA}"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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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呸！」吳大炮狠狠向地下吐了口唾沫：「活見鬼。」劉不才不作聲；小張卻為他不平，「吳大炮！」他沉下臉來說，「賭有賭品，你賭不起不要來，人家高興賭人家的上門，關你鳥事！你這樣子算啥一出？」8#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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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了，好了！」有人打岔解勸，「都離手！莊家要下骰子了。」<vx.)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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骰子一下，吳大炮一把抓住，放在他那毛茸茸的手中，瞇著眼掀了幾掀，很快地分成兩副，一前一後擺得整整齊齊。有人想看一下；手剛伸到牌上，「叭噠」一聲，挨了吳大炮一下。不問可知是副好牌，翻開來一比，天門最大；其次下門；再次莊家；上門最小。照牌路來說，下門真是「活門」。j}]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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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完了下門，莊家才吃劉不才的十兩銀子；有些不勝歉疚地說：「我倒情願配你。」r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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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！」劉不才平靜地答道：「我也還望著『三十年風水輪流轉』，上門會轉運。現在——，」他躊躇了一會，摸出金錶來，解錶墜子問道：「拿這個當押頭，借五十兩銀子，可以不可以？」p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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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錶墜子是一塊碧綠的悲翠，琢成古錢式樣，市價起碼值二百兩銀子；但小張卻不是因為它值錢才肯借：「有啥不可以？我借五十兩銀子給你，要啥押頭？」「不！莊家手氣有關係。」劉不才固執地，「如果不要押頭，我就不必借了。」sv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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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他身上有小張所信任的，阜康的銀票；有意如此做作，是要舖個進身之階。等小張歇手，他五十兩銀子也輸得差不多了；站起身來請教住處，說第二天拿銀子來贖。「你貴姓？」小張問。rUWrV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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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敝姓劉。」kN#N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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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我就叫你老劉。」小張說，「我倒喜歡你這個朋友，東西你拿回去；好在總有見面的時候，你隨便哪一天帶錢來還我就是。」說著又將那塊悲翠遞了過來。g/o-A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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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這樣子說，我更不好收了。府上在哪裡？我明天取了銀子來贖。」B&p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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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什麼贖不贖？」小張有些躊躇；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倒有三百天不在家，姓劉的「上門不見土地」，有何用處？如果為了等他，特意回家；卻又怕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行蹤。3MMeE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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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很機警，雖不知他心裡怎麼在想，反正他願客人上門的意思，卻很明顯。自己有意將錶墜子留在他那裡，原是要安排個單獨相處的機會；這不必一定到他家，還有更好的地方。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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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張大爺，」他想定了就說：「你如果不嫌棄，我們明天約個地方見面，好不好？」I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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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啊！你說。」v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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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花牌樓的阿狗嫂，你總知道？」N"%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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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怎麼不知道？阿狗嫂是有名的一個老鴇；主持一家極大的「私門頭」，凡是富春江上「江山船」中投懷送抱的船娘，一上了岸都以阿狗嫂為居停。小張跟她，亦很相熟；只是杭州被圍，花事闌珊，亂後卻還不曾見過。A9}p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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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而小張又驚又喜地問；「阿狗嫂倒不曾餓殺！」;+5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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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那裡又熱鬧了。不過我住在她後面，很清靜。」「好！明天下午我一定來。」Ica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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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的住處是阿狗嫂特地替他預備的，就在後面，單成院落，有一道腰門，閂上門便與前面隔絕；另有出入的門戶。」Sg(cy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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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張兄，」劉不才改了稱呼，「阜康的票子你要不要？」「喔，我倒忘記了。」小張從身上掏出一個棉紙小包，遞了過去，「東西在這裡，你看一看！」a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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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必看。」劉不才交了五十兩一張莊票；銀貨兩訖以後，拉開櫥門說道：「張兄，我有幾樣小意思送你。我們交個朋友。」那些「小意思」長短大小不一，長的是一枝「司的克」；小的是一個金錶；大的是一副呂宋煙；還有短不及五寸，方楞折角的一包東西，就看不出來了——樣子像書；小張卻不相信他會送自己一部書。而且給好賭的人送書，也嫌「觸霉頭」。L}q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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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看這枝『司的克』，防身的好東西。」劉不才舉起來喝一聲：「當心！」接著便當頭砸了下來。3Ad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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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當然拿手一格，捏住了尾端。也不知劉不才怎麼一下，那根「司的克」分成兩截，握在劉不才手裡的，是一枝雪亮的短劍。Xg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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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搞的？」小張大感興趣，「我看看，我看看。」`@V}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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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那短劍，形制與中國的劍完全不同；三角形；尖端如針；劍身三面血槽，確是可以致人於死的利器。「你看，這中間有機關。」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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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司的克中間有榫頭，做得嚴絲合縫，極其精細；遇到有人襲擊，拿司的克砸過去，對方不抓不過挨一下打；若是想奪它就上當了，正好借勢一扭，抽出短劍刺過去，突出不意，必定得手。RI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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瞭解了妙用，小張越發喜愛；防身固然得力；無事拿來獻獻寶，誇耀於人，更是一樂。所以笑得嘴都合不攏了。「這裡是幾本洋書。」an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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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是書！這就送得不對路了，小張拱拱手說：「老劉！好朋友說實話：中國書我都不大看得懂；洋書更加『趙大人看榜』，莫名其妙。」E6@S1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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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看得懂的。」劉不才將交到他手裡，「帶回去一個人慢慢看。」J5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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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句話中，奧妙無窮，小張就非當時拆開來看不可了。打開來一翻，頓覺血脈賁張——是一部「洋春宮」。這一下就目不旁觀了。劉不才悄悄端了張椅子扶他坐下；自己遠遠坐在一邊，冷眼旁觀，看他眼珠凸出，不斷嚥口水的窮形極相，心裡越發泰然。TQ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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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不容易，小張才看完，「過癮！」他略帶些窘地笑道：「老劉，你哪裡覓來的？」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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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自然是上海夷場上。」&Wk$.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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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去過上海的也很多，從沒有看著他們帶過這些東西回來。」小張不勝欽服地說，「老劉，你真有辦法！」「我也沒辦法。這些東西，我也不知道哪裡去覓？是一個親戚那裡順手牽來的。這話回頭再說；你先看看這兩樣東西。」這就是一大一小兩個盒子；小張倒都仔細看了。一面看，一面想，憑空受人家這份禮，實在不好意思；不受呢，那支司的克和那部「洋書」真有些捨不得放手。%)~a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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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了半天，委決不下，只有說老實話；「老劉，我們初交，你這樣夠朋友，我也不曉得怎麼說才好？不過，我真的不大好意思。」^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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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你就見外了。老弟台，朋友不是交一天；要這樣分彼此，以後我就不敢高攀了。」jA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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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不分，我不分。」小張極力辯白，不過，「你總也要讓我盡點心意才好。」Yd}+2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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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樣子是收服了，那就不必多費功夫，打鐵趁熱，「我也說老實話，這些東西，不是我的；是我一個親威託我帶來的。」他接著又說：「你家老太爺，對我這個親戚有點誤會；不但誤會，簡直有點冤枉。」,oBw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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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」小張問道：「令親是哪一個？」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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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阜康錢莊的胡雪巖。」p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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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失聲說道：「是他啊！」1$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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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他。怎麼說你家老太爺對他的誤會是冤枉的呢？話不說不明，我倒曉得一點。」*p?t~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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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很注意地在等他說下去，而劉不才卻遲疑著不大願意開口的樣子；這就令人奇怪了，「老劉！」小張問道：「你不是說曉得其中的內情嗎？」'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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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，我完全曉得。王撫台由湖州府調杭州的時候，我是從湖州跟了他來的，在他衙門裡辦庶務，所以十分清楚。不過，這件事談起來若論是非；你家老太爺也是我長輩。我不便說他。」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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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有什麼關係？自己人講講不要緊。我們家『老的』，名氣大得很，不曉得多少人說過他，我也聽得多了，又何在乎你批評他？」i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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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倒不是批評他老人家，是怪他太大意，太心急了。『新官上任三把火』，該當避他一避；偏偏『吃鹽水』讓他撞見。告示就貼在那裡漿糊都還沒有乾，就有人拿他的話不當話，好比一巴掌打在他臉上——人家到底是杭州一府之首，管著好幾縣上百萬的老百生；這一來他那個印把子怎麼捏得牢？老弟，『前半夜想想人家．後半夜想想自己。』換了你是王撫台，要不要光火？」oe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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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默然。倒不僅因為劉不才的話說得透徹；主要的還是因為有交情在那裡，就什麼話都容易聽得進去了。「不錯，雪巖當時沒有能保得住你家老太爺的秀才。不過，外頭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；王撫台動公事給學裡老師，革掉了秀才還要辦人出氣。這個上頭，雪巖一定不答應，先軟後硬，王撫台才算勉強賣了個面子。」,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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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」小張亂眨著眼說：「這我倒不曉。怎麼叫『先軟後硬？』」Xb)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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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軟是下跪，硬是吵架。雪巖為了你家老太爺，要跟王撫台絕交；以後倒反說他不夠朋友不幫忙，你說冤枉不冤枉？」「照你這麼說，倒真的是冤枉了他？」小張緊接著說：「那末，他又為啥要送我這些東西。好人好到這樣子，也就出奇了。」\gMQt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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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點不奇。他自然有事拜託你。」0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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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以！」小張慨然答道：「胡老闆我不熟，不過你夠朋友。只要我做得到，你說了我一定幫助。」T!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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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起來，不是我捧自己親戚，胡雪巖實在是夠朋友的；你家老太爺對他雖有誤會，他倒替你家老太爺伸好後腳，留好餘地在那裡了。」O4F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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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句話沒頭沒腦，小張不明所以；但話是好話，卻總聽得出來，「這倒是謝謝他了。」他問，「不知道伸好一隻什麼後腳？」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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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先給你看樣東西。」&}[l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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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從床底下拖出皮箱來，開了鎖，取出一本「護書」，抽了一通公文，送到小張手裡。1e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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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肚子裡的墨水有限，不過江蘇巡撫部堂的紫泥大印，是看得懂的；他父親的名字也是認識的，此外由於公文套子轉來轉去，一時就弄不明白是說些什麼了。1\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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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件公事，千萬不能說出去。一說出去，讓長毛知道了不得了。」劉不才故作鄭重地囑咐；然後換了副輕快的神情說：「你帶回去，請老太爺密密收藏；有一天官軍克復杭州，拿出公文來看，不但沒有助逆反叛之罪，還有維持地方之功。你說，胡雪巖幫你家老太爺這個忙，幫得大不大。」這一說，小張方始有點明白；不解的是：「那末眼前呢？眼前做點啥？」 fl"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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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眼前，當然該做啥就做啥。不是維持地方嗎，照常維持好了。」$zzT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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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喔！」小張終於恍然大悟，「這就是腳踏兩頭船。」「對！腳踏兩頭船。不過，現在所踏的這隻船，早晚要翻身的；還是那隻船要緊。」X5wuq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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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懂。我懂。」G7x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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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們老太爺呢？」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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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去跟他說，他一定很高興。」小張答說：「明天就有回話。時候不早，我也要去了。」maf{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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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，小張上門，邀劉不才到家。張秀才早就煮酒在等了。FW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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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套交情，劉不才不但口稱「老伯」；而且行了大禮，將張秀才喜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。e#L,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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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敢當，不敢當！劉三哥，」他指著小張說，「我這個畜生從來不交正經朋友；想不到交上了你劉三哥。真正我家門之幸。」\t&'.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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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伯說得我不曾吃酒，臉就要紅了。」D*1ws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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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了，吃酒，吃酒！朋友交情，吃酒越吃越厚，賭錢越賭越薄。」他又罵兒子，「這個畜生，就是喜歡賭；我到賭場裡去，十次倒有九次遇見他。」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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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也不要說人家。」小張反唇相譏，「你去十次，九次遇見我；總還比你少一次！」K6Vm?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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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看看，你看看！」張秀才氣得兩撇黃鬍子亂動，「這個畜生說的話，強詞奪理。」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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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看他們父不父，子不子，實在好笑；「老伯膝下，大概就是我這位老弟一個。」他說，「從小寵慣了！」「都是他娘寵的。家門不幸，叫你劉三哥見笑。」「說哪裡話！我倒看我這位老弟，著實能幹、漂亮。絕好的外場人物。」n;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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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句話說到張秀才得意的地方，斂容答道：「劉三哥，玉不琢，不成器；我這個畜生，鬼聰明是有的，不過要好好跟人去磨煉。回頭我們細談，先吃酒。」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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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賓主三人，圍爐小炊；少不得先有些不著邊際的閒話。[Kk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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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到差不多，張秀才向他兒子呶一呶嘴；小張便起身出堂屋，四面看了一下，大聲吩咐他家的男僕：「貴生，你去告訴門上；老爺今天身子不舒服，不見客。問到我，說不在家。如果有公事，下午到局子裡去說。」3:D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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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便是摒絕閒雜，傾心談秘密的先聲，劉不才心裡就有了預備，只待張秀才發話。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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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劉三哥，你跟雪巖至親？」m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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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是泛泛之詞，稱呼卻頗具意味；不叫「胡道台」而直呼其號，這就是表示：一則很熟；二則平起平坐的朋友。劉不才再往深入細想一想，是張秀才彷彿在暗示：他不念前嫌，有緊要話，盡說不妨。a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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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自己猜得不錯，那就是好徵兆；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，又想起胡雪巖的叮囑：「逢人只說三分話」，所以很謹慎地答道：「是的，我們是親戚？」;LR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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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稱呼？」gA4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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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巖算是比我晚一輩。」m!_j&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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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呀呀，你是雪巖的長親，我該稱你老世叔才是。」張秀才說，「你又跟小兒敘朋友，這樣算起來，輩分排不清楚了。劉三哥。我們大家平敘最好！」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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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敢！不敢！我叫張大爺吧。」劉不才不願在禮節上頭，多費功夫，急轉直下地說：「雪巖也跟我提過，說有張大爺這麼一位患難之交；囑咐我這趟回杭州，一定要來看看張大爺，替他說聲好。」e9E%U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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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患難之交，倒是一點不錯。當初雪巖不曾得發的時候，我們在茶店裡是每天見面的。後來他有跟王撫台這番遇合，平步青雲，眼孔就高了。一班窮朋友不大在他眼裡；我們也高攀不上。患難之交，變成了『點頭朋友』。」^F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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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番牢騷，劉不才靜靜聽他發完，自然要作解釋：「雪巖後來忙了，禮節疏漏的地方難免；不過說到待朋友，我不是回護親戚，雪巖無論如何『不傷道』這三個字，總還做到了的。」dVBOX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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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！他外場是漂亮的。」張秀才說：「承蒙他不棄，時世又是這個樣子，過去有啥難過，也該一筆勾銷，大家重新做個朋友。」f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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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劉不才答說，「雪巖也是這個意思。說來說去，大家都是本鄉本土的人，葉落歸根，將來總要在一起。雪巖現在就是處處在留相見的餘地。」0q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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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話說得很動聽，是勸張秀才留個相見的餘地，卻一點不著痕跡；使得內心原為幫長毛做事而惶惑不安的張秀才，越發覺得該跟胡雪巖「重新做個朋友」了。(mZz<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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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也是這麼想，年紀也都差不多了；時世又是如此。說真的，現在大家都是再世做人；想想過去，看看將來，不能再糊塗了。我有幾句話！」張秀才毅然說了出來：「要跟劉三哥請教。」`C:$m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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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這一說，劉不才將自己的椅子拉一拉，湊近了張秀才；兩眼緊緊望著，是極其鄭重、也極其誠懇的傾聽之態。「明人不說暗話，雪巖的靠山是王撫台；如今已不在人世。另外一座靠山是何制軍，聽說『泥菩薩過江，自身難保』。既然這樣子，我倒要請教劉三哥，雪巖還憑啥來混？」這話問在要害上，劉不才不敢隨便，心裡第一個念頭是：寧慢勿錯。所以一面點頭，一面細想；如果隨意編上一段關係，說胡雪巖跟京裡某大老如何如何；跟某省督撫又如何如何？話也可以編得很圓，無奈張秀才決不會相信；所以這是個很笨的法子。AY|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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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認為話說得超脫些，反而動聽，因而這樣答道：「靠山都是假的，本事跟朋友才是真。有本事、有朋友，自然尋得著靠山。」他又補上一句：「張大爺，我這兩句話說得很狂。你老不要見氣。」Kf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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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」張秀才倒是頗為傾心，「劉三哥，聽你這兩句話，也是好腳色！」h(y^9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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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敢，我亂說。」T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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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劉三哥，我再請教你，」張秀才將聲音放得極低：「你看大局怎麼樣？」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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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就不好輕易回答了；劉不才拿眼看一看小張——小張會意，重重點頭；表示但說不妨。「我從前也跟張大爺一樣，人好像悶在罈子裡，黑漆一團；這趟在上海住了幾天，夷場上五方雜處，消息靈通。稍微聽到些，大家都在說：『這個』不長的！」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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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面說，一面做了個手勢，指一指頭髮，意示「這個」是指長毛。張秀才聽罷不響，拿起水煙袋，噗嚕嚕、噗嚕嚕，抽了好一會方始開口。?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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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倒說說看，為啥不長？」(QK[M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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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——。」$Uf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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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的口才很好，何況官軍又實在打得很好；兩好並一好，劉不才分析局勢，將張秀才說得死心塌地。他也知道他們父子的名聲不好，必得做一件驚世駭俗，大有功於鄉邦的奇行偉舉，才能遮掩得許多劣跡，令人刮目相看。現在有胡雪巖這條路子，豈可輕易放過？<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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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劉三哥，我想明白了，拜託你回覆雪巖，等官軍一到，攆走長毛，光復杭州，我做內應。到那時候，雪巖要幫我洗刷。」n|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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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豈止於洗刷！」劉不才答說，「那時朝廷褒獎，授官補缺，這個從軍功上得來的官，比捐班還漂亮些！」]a! (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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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，等杭州克復，張秀才父子因為開城迎接藩司蔣益澧之功，使小張獲得了一張七品獎札，並被派為善後局委員。張秀才趁機進言，杭州的善後，非把胡雪巖請回來主持不可。"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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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深以為然。於是專程迎接胡雪巖的差使，便落到了小張身上。}T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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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上海，先在「仕宦行台」的長發客棧安頓下來；隨即找出劉不才留給他的地址，請客棧裡派個小夥計去把劉不才請來。 :Z(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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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算到你也該來了，果不其然。」劉不才再無閒話，開口就碰到小張的心坎上，「我先帶你去看舍親，有啥話交代清楚；接下來就盡你玩了。」P~8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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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劉，」小張答說，「我現在是浙江善後局的委員，七品官兒。這趟奉蔣藩台委派，特地來請胡大人回杭州；要說的就是這句話。」+: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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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我曉得了。我們馬上就走。」rgI;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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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小張將七品官服取出來，當著客人的面更衣；換好了不免面有窘色，自覺有些沐猴而冠的味道。@q#Zi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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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倒沒有笑他；只說：「請貴管家把衣包帶去，省得再回來換便衣了。」l:$*e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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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帶的一個長隨張升，倒是一向「跟官」的，名帖、衣包，早就預備好了，三個人一輛馬車，逕自來到阜康錢莊。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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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跟一班米商在談生意，正到緊要關頭；因為小張遠道而來，又是穿官服來拜訪，只得告個罪，拋下前客，來迎後客。Y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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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是見過胡雪巖的，所以一等他踏進小客廳，不必劉不才引見，便即喊一聲：「胡老伯！」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。「不敢當，不敢當！世兄忒多禮了。」胡雪巖趕緊亦跪了下去。^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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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磕過頭，相扶而起，少不得不家幾句寒暄；然後轉入正題。等小張道明來意，胡雪巖答說：「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，已經在預備了。世兄在上海玩幾天，我們一起走。」「是！」^P?9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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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了！」劉不才插進來對小張說，「話交代清楚了；你換一換衣服，我們好走了。」)%nx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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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劉不才帶著小張觀光五光十色的夷場；到晚來吃大菜、看京戲。小張大開眼界，夜深入倦，興猶未央；劉不才陪他住在長發客棧，臨床夜語，直到曙色將明，方始睡去。這時的胡雪巖卻還未睡，因為他要運一萬石米到杭州，接頭了幾個米商，說得好好的，到頭來卻又變了封，迫不得已只好去找尤五；半夜裡方始尋著，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。b;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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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五對米生意本是內行，但松江漕幫公設的米行，早已歇業，隔膜已久；而且數量甚巨，並非叱嗟可辦。他這幾年韜光隱晦，謹言慎行，做事越發仔細；沒把握的事，一時不敢答應。X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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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爺叔，你的吩咐，我當然不敢說個『不』字；不過，我的情形你也曉得的，現在要辦米，我還要現去找人。『班底』不湊手，日子上就捏不住了。從前你運米到杭州進不了城，改運寧波，不是他們答應過你的，一旦要用，照數補米？」$ d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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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當初楊坊為了接濟他家鄉，與胡雪巖有過這樣的約定。只是楊坊今非昔比，因為白齊文劫餉毆官一案受累，在李鴻章那裡栽了大跟頭，現在撤職查辦的處分未消，哪裡有實踐諾言的心情和力量。胡雪巖不肯乘人於危，決定自己想辦法。l/,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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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完他所講的這番緣由，尤五讚歎著說：「小爺叔，你真夠朋友；不過人家姓楊的不像你。他靠常勝軍，著實發了一筆財；李撫台饒不過他，亦是如此。如今米雖不要他補，米款應當還你；當初二兩多銀子一石；現在漲到快六兩了，還不容易採辦。莫非你仍舊照當初的價錢跟他結算？」「那當然辦不到的。要讓他照市價結給我。不然我跟他動公事，看他吃得消，吃不消？」3C-+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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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錢是不愁了，」尤五點點頭，「不過，小爺叔，你想辦一萬石米，實在不容易。這兩年江蘇本來缺糧，靠湖廣、江西販來；去年李撫台辦米運進京，還採辦了洋米，三萬人辦了兩個月才湊齊；你此刻一個月當中要辦一萬石，只怕辦不到。」「不是一個月。一個月包括運到杭州的日子在內，最多二十天就要辦齊。」1%gKv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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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更難了。只怕官府都辦不到。」+v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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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官府辦不到，我們辦得到，才算本事。」Zaf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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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句話等於在掂尤五的斤兩。說了兩次難，不能再說第三次了；尤五不作聲，思前想後打算了好久，還是歎口氣說：「只好大家來想辦法。」FO\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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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頭奔馬，結果是七姑奶奶出馬，找到大豐米行的老闆娘「粉面虎」；將應交的京米，以及存在怡和洋行的兩千石洋米，都湊了給胡雪巖，一共是八千五百石，餘數由尤五設法，很快地湊足了萬石之數。;\Ol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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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款跟楊坊辦交涉，收回五萬兩銀子；不足之數由胡雪巖在要湊還王有齡遺族的十二萬銀子中，暫時挪用。一切順利，只十三天的工夫，沙船已經揚帆出海，照第一次的行程，由海寧經錢塘江到杭州望江門外。(5}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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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打前站，先回杭州，照胡雪巖的主意，只說有幾百石米要捐獻官府；再用一筆重禮，結交了守望江門的營官張千總，講好接應的辦法，然後坐小船迎了上來覆命，細談杭州的情形，實在不大高明；胡雪巖聽完，抑鬱地久久不語。L?Xl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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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是至親，而且也算長輩，劉不才說話比較可以沒有顧忌；他很坦率地問道：「雪巖，你是不是在擔心有人在暗算你？」「你是指有人在左制軍那裡告我？那沒有什麼，他們暗算不到我的。」*K%(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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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末，你是擔啥心事呢？」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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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不要擔心事？來日大難，眼前可憂！」(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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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八個字說得很雅馴，不像胡雪巖平時的口吻，因而越使得劉不才和小張奇怪。當然，劉不才對胡雪巖，要比小張瞭解得多，來日大難，這句話他懂，因為平時聽胡雪巖談過，光復以後，恤死救生，振興市面善後之事，頭緒萬端。可是，眼前又有何可憂呢？Gc:S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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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沒有想到，官軍的紀律亦不比長毛好多少！」胡雪巖說，「剛才聽小張說起城裡的情形，著實要擔一番心事。白天總還好，只怕一到了夜裡，放搶放火，姦淫擄掠都來了！」%04~y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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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不得他這樣子憂心忡忡，不管他是不是過甚其詞；總不可不作預防。小張家在城裡，格外關切，失聲問道：「胡先生！那，怎麼辦呢？」?Eg,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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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辦法是有一個。不過要見著『當家人』才有用處。」整個杭州城現在是蔣益澧當家；小張想了一下問道：「胡先生，我請你老人家的示，進了城是先跟家父見見面呢？還是直接去看杭州的『當家人』？」qf=Y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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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先看『當家人』。」o@H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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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的！」小張也很有決斷，「老劉，我們分頭辦事；等到上了岸，卸米的事，請你幫幫張千總的忙。現在秩序很亂，所謂幫忙，無非指揮指揮工人；別的，請你不必插手。」Z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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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懂得他的言外之意，不須負保管糧食之責；如果有散兵游勇，強索軟要；聽憑張千總去處理，大可袖手旁觀。「我知道了。我們約定事後見面的地方好了。」「在我舍間。」小張答說，「回頭我會拜託張千總，派人護送你去。」 ;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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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，胡雪巖打開小箱子，裡面是一套半新舊的三品頂戴官服；等他換穿停當，船也就到岸了。^{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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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到岸，其實還有一段距離，因為沙船裝米，吃水很深；而望江門外的碼頭失修，近岸淤淺，如果沙船靠得太近，會有擱淺之虞。|5,n%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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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重賞之下，自有勇夫，張千總頗為盡心，不但已找好一所荒廢的大房子，派兵打掃看守，備作倉庫之用；而且也扣著小船，預備接駁。此時相度情勢，又改了主意，下令士兵在淺河灘涉水負載，更為簡捷。小船只用了一隻，將胡雪巖、小張、劉不才和胡雪巖的跟班長貴送到岸下；交代明白，胡、張二人就由挾著拜匣的長貴陪著，先進城了。望見城頭上飄拂的旗幟，胡雪巖感從中來，流涕不止，他是在想王有齡；如果今天凱旋入城的主帥，不是蔣益澧而是王有齡，那有多好？今日之下，自然是以成敗論英雄，但打了勝仗的人不知道可會想到，王有齡當年苦守危城，豈僅心力交瘁，直是血與淚俱；所吃的苦、所用的力，遠比打勝仗的人要多得多？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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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想著，恨不得一進城先到王有齡殉節之處，放聲痛哭一場。無奈百姓還在水深火熱之中，實在沒有功夫讓他去洩痛憤，只好拭拭眼淚，挺起胸膛往裡走！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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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城的已經換了班，是個四品都司；一見胡雪巖的服氣，三品文官，與蔣益澧相同，不敢怠慢，親自迎上來行了禮問道：「大人的官銜是？」wss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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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胡大人。」小張代為解說，「從上海趕來的，有緊要公事跟蔣藩台接頭。」&Z]-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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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長貴已經從拜匣裡取出一張名帖遞了過去；那都司不識字，接過名帖，倒著看了一下，裝模作樣的說道：「原來胡大人要見蔣大人！請問，要不要護送？」v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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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能護送再好不過！」小張說道，「頂要緊的是，能不能弄兩匹馬來？」\d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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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馬可沒有。不過，胡大人可以坐轎子。」kX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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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門旁邊，就是一家轎行；居然還有兩乘空轎子在，轎夫自然不會有，那都司倒很熱心，表示可以抓些百姓來抬轎。可是胡雪巖堅決辭謝——這時候還要坐轎子，簡直是毫無心肝了。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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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馬，又不肯坐轎，自然還借重自家的一雙腿。不過都司派兵護送，一路通行無阻；很順利又到了三元坊孫宅，蔣益澧的公館，投帖進去，中門大開；蔣益澧的中軍來肅客入內。走近大廳，但見滴水簷前站著一個穿了黃馬褂的將官，料知便是蔣益澧；胡雪巖兜頭長揖：「恭喜，恭喜！」這是賀他得勝，蔣益澧拱手還禮，連聲答道：「彼此，彼此！」T-w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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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小張搶上一步，為雙方正式引見：進入大廳，賓主東西平坐，少不得先有一番寒暄。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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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先以浙江士紳的身分，向蔣益澧道謝；然後談到東南兵燹，杭州受禍最深。接下來便是為蔣益澧打算，而由恭維開始。wtnA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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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字薌泉，所以胡雪巖之稱為「薌翁」；他說，「薌翁立這樣一場大功，將來更上層樓，巡撫兩浙，是指日可待的事。」;Tfb9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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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見得，我亦不敢存這個妄想。」蔣益澧說：「曾九帥有個好哥哥；等金陵一下，走馬上任，我還是要拿『手本』見他。」JM@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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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江巡撫是曾國荃，一直未曾到任；現在是由左宗棠兼署。蔣益澧倒有自知之明，不管從勳名、關係來說，要想取曾國荃而代之，是件不容易的事。o\g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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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胡雪巖另有看法：「曾九帥是大將，金陵攻了下來，朝廷自然另有重用之處。至於浙江巡撫一席，看亦止於目前遙領；將來不會到任的。薌翁，你不要洩氣！」「噢？」蔣益澧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前俯了一下，「倒要請教，何以見得曾九帥將來不會到任？」A$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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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道理容易明白，第一，曾九帥跟浙江素無淵源，人地生疏，不大相宜；第二，曾大帥為人謙虛，也最肯替人設想，浙江的局面是左大人定下來的，他決不肯讓他老弟來分左大人的地盤。」wTU2S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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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，啊！」蔣益澧精神一振，「雪翁見得很透徹。」「照我看，將來浙江全省，特別是省城裡的善後事宜，要靠薌翁一手主持。」胡雪巖停了一下，看蔣益澧是聚精會神在傾聽的神態，知道進言的時機已到；便用手勢加強了語氣，很懇切地說：「杭州百姓的禍福，都在薌翁手裡，目前多保存一分元氣，將來就省一分氣力！」aBh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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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的是，說的是！」蔣益澧搓著手，微顯焦灼地，「請雪翁指教；只要能保存元氣，我無有不盡力的！」「薌翁有這樣的話，真正是杭州百姓的救星。」胡雪巖站起來就請了個安：「我替杭州百姓給薌翁道謝！」「真不敢當！」蔣益澧急忙回禮；同時拍著胸說：「雪翁，你請說；保存劫後元氣，應該從哪裡著手？」$/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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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請恕我直言，薌翁只怕未必知道，各營弟兄，還難免有騷擾百姓的情形。」l^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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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——。」+{gH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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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知道他有些為難。官軍打仗，為求克敵制勝，少不得想到「重賞之下，必有勇夫」這句老古話，預先許下賞賜；但籌餉籌糧，尚且困難，哪裡還籌得出一筆巨款可作犒賞之用。這就不免慷他人之慨了；或者暗示、或者默許，只要攻下一座城池，三日之內，可以不守兩條軍法：搶劫與姦淫。蔣益澧可能亦曾有過這樣計諾；這時候要他出告示禁止，變成主將食言，將來就難帶兵了。Y_kpy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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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，胡雪巖搶著打斷了他的話：「薌翁，我還有下情上稟。」6!+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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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言重、言重！」蔣益澧怕他還有不中聽的話說出來，搞得彼此尷尬，所以招呼打在先，「雪翁的責備，自是義正辭嚴。我惟有慚愧而已。」L;[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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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說整飭軍紀，只道慚愧；這話表面客氣，暗中卻已表示不受責備。胡雪巖聽他的語氣，越覺得自己的打算是比較聰明的做法；而且話也不妨得率直些。A}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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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薌翁知道的，經商人。在商言商，講究公平交易；俗語說的禮尚往來，也無非講究一個公平。弟兄們拼性命救杭州的百姓，勞苦功高，朝廷雖有獎賞，地方上沒有點意思表示，也就太不公平，太對不起弟兄了。」 0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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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聽他這段話，頗為困惑，前面的話，說得很俗氣；而後面又說得很客氣，到底主旨何在？要細想一想，才好答話。他心裡在想，此人很漂亮，但也很厲害；應付不得法，朋友變成冤家，其中的出入很大，不可不慎。dhc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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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他細想了一下，終於弄明白了胡雪巖的意思；謙虛地答道：「雪翁太誇獎了。為民除寇，份所當為，哪裡有什麼功勞可言？」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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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薌翁這話才真是太客氣了。彼此一見如故，我就直言了。」胡雪巖從從容容地說：「敝處是出了名的所謂『杭鐵頭』，最知道好歹，宮軍有功，理當犒勞。不過眼前十室九空，這兩年也讓長毛搜括淨了；實在沒有啥好勞軍的。好在杭州士紳逃難在外的，還有些人，我也大多可以聯絡得到。如今我斗膽做個主，決定湊十萬兩銀子，送到薌翁這裡來，請代為謝謝弟兄們。」>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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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讓蔣益澧很難回答，頗有卻之不恭，受之不可之感。因為胡雪巖的意思是很顯然的，十萬兩銀子買個「秋毫無犯」，這就是他所說：「公平交易」；「禮尚往來」。只是十萬兩銀子聽上去是個巨數，幾萬人一分，所得有限，能不能「擺得平」，大成疑問。-R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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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他躊躇的神氣，胡雪巖自能猜知他的心事，若問一句：「莫非嫌少？」未免太不客氣；如果自動增加，又顯得討價還價地小氣相。考慮下來，只有側面再許他一點好處。「至於對薌翁的敬意，自然另有籌劃——」Y"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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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，不！」蔣益澧打斷他的話，「不要把我算在裡頭。等局勢稍為平定了，貴省士紳寫京信的時候，能夠說一句我蔣某人對得起浙江，就承情不盡了。」&9f^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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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何消說得？薌翁，你對得起浙江，浙江也一定對得起你！」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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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，這話痛快！」蔣益澧毅然決然地說：「雪翁的厚愛，我就代弟兄們一併致謝了。」接著便喊一聲：「來啊！請劉大老爺！」,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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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劉大老爺」舉人出身，捐出州縣班子；蔣益澧倚為智囊，也當他是文案委員。請了他來，是要商議出告示，整飭軍紀，嚴禁騷擾。#C\8`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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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蔣益澧的事，胡雪巖可以不管；他現在要動腦筋的是，如何實踐自己的諾言，有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，解交藩庫，供蔣益澧分賞弟兄？A>x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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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想到藩庫，胡雪巖心中靈光一閃，彷彿暗夜迷路而發現了燈光一樣，雖然一閃即滅，但他確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而生的錯覺，一定能夠找出一條路來。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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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，息心靜慮想了一會，大致有了成算；便等蔣益澧與他的智囊談得告一段落時，開口問道：「薌翁的糧台在哪裡？」'#StL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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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浙江的總糧台，跟著左大帥在餘杭；我有個小糧台在瓶窯。喏，」蔣益澧指著小張說，「他也是管糧台的委員。」「那末，藩庫呢？」LE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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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藩庫？」蔣益澧笑道，「藩司衙門都還不知道在不在；哪裡談得到藩庫？」D{H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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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藩庫掌一省的收支，頂頂要緊；要盡快恢復起來。藩庫的牌子一掛出去，自有解款的人上門。不然，就好像俗語說，『提著豬頭，尋不著廟門。』豈不耽誤庫收？」p<7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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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也不知道這時候會有什麼人來解款？只覺得胡雪巖的忠告極有道理，藩庫應該趕快恢復；可是該如何恢復，應派什麼人管庫辦事？卻是茫無所知。b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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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胡雪巖為他講解錢莊代理公庫的例規與好處。阜康從前代理浙江藩庫，如今仍願效力；不過以前人欠欠人猶待清理，為了劃清界限起見，他想另立一爿錢莊，叫做「阜豐」。Ei6;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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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阜豐就是阜康，不過多掛一塊招牌。外面有區分，內部是一樣的，叫阜豐，叫阜康都可以。薌翁！」胡雪巖說，「我這樣做法，完全是為了公家；阜康收進舊欠，解交阜豐，也就是解交薌翁。至於以前藩庫欠人家的，看情形該付的付，該緩的緩，急公緩私，豈非大有伸縮的餘地？」\S^V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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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，好！準定委託雪翁。」蔣益澧大為欣喜，「阜豐也好，阜康也好，我只認雪翁。」\1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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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蒙委任，我一定盡心盡力。」胡雪巖略停一下又說：「應該解繳的十萬銀子，我去籌劃；看目前在杭州能湊多少現銀？不足之數歸我墊；為了省事，我想劃一筆帳；這一來糧台、藩庫彼此方便。」A;naS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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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，這筆帳怎麼劃法？」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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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這樣，譬如說現在能湊出一半現銀，我就先解了上來；另外一半，我打一張票子交到糧台，隨時可以在我上海的阜豐兌現。倘或交通不便，一時不能去提現，那也不要緊，阜豐代理藩庫，一切代墊，就等於繳了現銀；藩庫跟糧台劃一筆帳就可以了。墊多少扣多少；按月結帳。」LI.P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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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他說得頭頭是道，蔣益澧只覺得振振有詞，到底這筆帳怎麼算，還得要細想一想，才能明白。RQ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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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是想明白了，卻有疑問：「藩庫的收入呢？是不是先還你的墊款？」t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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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，怎麼可以？」胡雪巖的身子驀然往後一仰，靠在椅背上，不斷搖頭；似乎覺得他所問的這句話，太出乎常情似的。[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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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是這一個動作，就使得蔣益澧死心塌地了。他覺得胡雪巖不但誠實，而且心好，真能拿別人的利害當自己的禍福。不過太好了反不易使人相信；他深信是自己有所誤會，還是問清楚的好。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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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翁，」他很謹慎地措詞，「你的意思是，在你開給糧台的銀票數目之內，你替藩庫代墊；就算是你陸續兌現。至於藩庫的收入，你還是照繳。是不是這話？」D$o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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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就是這話。」胡雪巖緊接著說，「哪怕劃帳已經清楚了，阜豐既然代理浙江藩庫，當然要顧浙江藩司的面子，還是照墊不誤。」j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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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下，蔣益澧不但傾倒，簡直有些感激了，拱拱手說：「一切仰仗雪翁，就請寶號代理藩庫；要不要備公事給老兄？」「薌翁是朝廷的監司大員，說出一句話，自然算數；有沒有公事，在我都是無所謂的。不過為了取信於人，阜豐代理藩庫，要請一張告示。」uilc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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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方便得很！我馬上叫他們辦。」"H)'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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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也馬上叫他們連夜預備；明天就拿告示貼出去。不過，」胡雪巖略略放低了聲音，「什麼款該付，什麼款不該付，實在不該付，阜豐聽命而行。請薌翁給個暗號，以便遵循。」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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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給個暗號？」蔣益澧搔搔頭，顯得很為難似的。這倒是小張比他內行了，「大人！」他是「做此官，行此禮」，將「大人」二字叫得非常自然；等蔣益澧轉臉相看時，他才又往下說：「做當家人很難，有時候要糧與餉，明知道不能給，卻又不便駁，只好批示照發；糧台上也當然遵辦。但實在無銀無餉，就只好婉言情商。胡觀察的意思，就是怕大人為難，先約定暗號，知道了大人的意思，就好想辦法敷衍了。」&FzJ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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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，啊！」蔣益澧恍然大悟，「我懂了。我一直就為這件事傷腦筋。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弟兄，何況是欠了他們的餉；你說，拿了『印領』來叫我批，我好不批照發嗎？批歸批，糧台上受得了、受不了，又是另外一回事。結果呢，往往該給的沒有給；不該給的，倒領了去了。糧台不知有多少回跟我訴苦，甚至跳腳。我亦無可奈何。現在有這樣一個『好人』我做，『壞人』別人去做的辦法，那是太好了。該用什麼暗號，請雪翁吩咐。」XJ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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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敢當！」胡雪巖答道，「暗號要常常變換，才不會讓人識透。現在我先定個簡單的辦法，薌翁具銜只批一個『澧』字，阜豐全數照付；寫台甫『益澧』二字，付一半；若是尊姓大名一起寫在上頭，就是『不准』的意思，阜豐自會想辦法塘塞。」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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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太好了！」蔣益澧拍著手說：「『聽君一席話，勝做十年官。』」/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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賓主相視大笑，真有莫逆於心之感。文情到此，胡雪巖覺得有些事，大可不必保留了；因而向小張使個眼色，只輕輕說了一個字：「米！」然後微一努嘴。zI~d+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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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也是玲瓏剔透的一顆心，察言辨色，完全領會，斜欠著身子，當即開口向蔣益澧說道：「有件事要跟大人回稟，那幾百石米，已經請張千總跟胡觀察的令親在起卸了。暫時存倉，聽候支用。這幾百石米，我先前未說來源；如今應該說明了，就是胡觀察運來的。數目遠不止這些。」「喔，有多少？」蔣益澧異常關切地說。q[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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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總有上萬石。」胡雪巖說道：「這批米，我是專為接濟官軍與杭州百姓的。照道理說，應該解繳薌翁，才是正辦。不過，我也有些苦衷；好不好請薌翁賞我一個面子，這批米算是暫時責成我保管；等我見了左制軍，橫豎還是要交給薌翁來作主公派的。只不過日子晚一兩天而已。」>aoN0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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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大出意外。軍興以外，特別是浙江，餓死人不足為奇；如今忽有一萬石米出現，真如從天而降，怎不令人驚喜交集。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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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翁你這一萬石米，豈止雪中送炭？簡直是大旱甘霖！這樣，我一面派兵保護，就請張委員從中聯絡襄助；一面我派妥當的人，送老兄到餘杭去見左大帥。不過，我希望老兄速去速回，這裡還有多少大事，要請老兄幫忙。」「是！我盡快趕回來。」L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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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末，老兄預備什麼時候動身？今天晚上總來不及了吧？」BB]K0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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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！明天一早動身。」G=yW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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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點點頭，隨即又找中軍，又找文案；將該為胡雪巖做的事，——分派停當。護送他到餘杭的軍官，派的是一名都司，姓何，是蔣益澧的表侄；也是他的心腹。aL"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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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胡雪巖殷殷向何都司道謝，很敷衍了一番，約定第二天一早在小張家相會，陪同出發。 ※※※\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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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張家；張秀才對胡雪巖自然有一番盡釋前嫌、推心置腹的話說。只是奉如上賓，只有在禮貌上盡心，沒有什麼酒食款待。而胡雪巖亦根本無心飲食，草草果腹以後，趁這一夜功夫，還有許多大事要交待；苦恨人手不足，只好拿小張也當作心腹了。?dD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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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沒有功夫跟他們從容研商；只是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。/E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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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一件大事，請小張費心跟你老太爺商量，能找到幾位地方上提得起的人物，大家談一談，想法子湊現銀給蔣方伯送了去，作為我阜豐暫借。要請大家明白，這是救地方，也是救自己；十萬銀子的責任都在我一個人身上，將來大家肯分擔最好，不然，也就是我一個人認了。不過，此刻沒有辦法從上海調款子過來，要請大家幫我的忙。」C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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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的。」小張連連點頭，「這件事交給我們父子好了。胡先生仁至義盡，大家感激得很；只要有現銀，一定肯借出來的。」?}A'9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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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其次，阜康馬上要復業，阜豐的牌子要掛出去。這件事我想請三爺主內，小張主外。」胡雪巖看著劉不才說，「先說內部，第一看看阜康原來的房子怎麼樣？如果能用，馬上找人收拾，再寫兩張梅紅箋，一張是『阜康不日復業』；一張是『阜豐代理藩庫』，立刻貼了出去。」,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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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藩司衙門的告示呢？」-!S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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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到復業那天再貼。」胡雪巖又說，「第二，準備一兩千現銀；頂要緊的是，弄幾十袋米擺在那裡。然後貼出一張紅紙：『阜康舊友，即請回店。』來了以後，每人先發十兩銀子五斗米。我們這台戲，就可以唱起來了。」O82q-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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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末，」小張搶著說道，「胡先生，我有句話聲明在先，您老看得起我，湯裡來，火裡去，惟命是從。不過，我也要估計估計我自己的力量，錢莊我是外行；功夫又怕抽不出來，不要誤了胡先生的大事。那時候胡先生不肯責備我，我自己也交代不過去。」#h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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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要緊。我曉得你很忙，只請你量力而為。」胡雪巖放低了聲音說，「我為什麼要代理藩庫？為的是要做牌子。阜康是金字招牌，固然不錯；可是只有老杭州才曉得。現在我要吸收一批新的存戶，非要另外想個號召的辦法不可。代理藩庫，就是最好的號召，浙江全省的公款，都信託得過我，還有啥靠不住的？只要那批新存戶有這樣一個想法，阜豐的存款就會源源不絕而來；應該解蔣方伯的犒賞銀兩和代理藩庫要墊的款子，就都有了。」RZ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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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事情都交代妥當了，劉不才有句話要跟胡雪巖私下談；使個眼色，將他拉到一邊，低聲說道：「你跟蔣薌泉搞得很好，沒有用；我今聽到一個消息，頗為可靠，左制軍要跟你算帳，已經發話下來了，弄得不好，會指名嚴參。」「你不要擔心！」胡雪巖夷然不以為意，「我亦沒有啥算不算清的帳。外面的話聽不得。」iIn&m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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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見他是極有把握的樣子，也就放心了。小張卻還有話問。.k)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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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胡先生的算計真好。不過，說了半天，到底是怎樣的新存戶呢？」2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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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長毛！」胡雪巖說，「長毛投降了；這兩年搜括的銀子帶不走，非要找個地方去存不可！」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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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所要吸收的新存戶，竟是長毛！小張和劉不才都覺得是做夢亦想不到的事；同時亦都覺得他的想法超人，但麻煩亦可能很多。(-4$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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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種目瞪口呆的帶些困惑的表情，是說明了他們內心有些什麼疑問，胡雪巖完全瞭解；但是，這時候不是從容辯理的時候，所以他只能用比較武斷的態度：「事情決不會錯！你們兩位儘管照我的活去動腦筋。動啥腦筋，就是怎麼樣讓他們死心塌地拿私蓄存到阜豐來？兩位明白了吧？」「我明白。不過——。」劉不才沒有再說下去。「我也明白。杭州的情形我比較熟；找幾個人去拉這些存戶，一定不會空手而回。不過，在拉這些客戶以前，人家一定要問，錢存到阜豐會不會泡湯？這話我該怎麼說？」小張這樣問說。~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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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告訴他：決不會泡湯。不過朝廷的王法，也是要緊的，如果他自己覺得這筆存款可能有一天會讓官方查扣，那就請他自己考慮。」胡雪巖停一下又說：「總而言之一句話：通融方便可以；違犯法條不可以。戶頭我們不必強求，我們要做氣派，做信用。信用有了；哪怕連存折不給人家；只憑一句話，照樣會有人上門。」zW&F5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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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不才和小張都覺得他的話一時還想不透；好像有點前後不符。不過此刻無法細問；而且也不是很急的事，無須在這時候追根究底去辨清楚。因此，兩人對看了一眼，取得默契；決定稍後再談。r(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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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做事容易做人難！」胡雪巖在片刻沉默以後，突如其來地以這麼一句牢騷之語發端，作了很重要的一個揭示；也是一個警告：「從今天起，我們有許多很辛苦，不過也很划算的事要做；做起來順利不順利，全看我們做人怎麼樣？小張，你倒說說看，現在做人要怎麼樣做？」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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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張想了一會，微微笑道，「做人無非講個信義。現在既然是幫左制軍，就要咬定牙關幫到底。」T*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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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現在幫左制軍，既然打算幫忙到底，就要堂堂正正站出來。不過這一下得罪的人會很多。」劉不才說。「面面討好，面面不討好！惟有摸摸胸口，如果覺得對得起朝廷，對得起百姓，問心無愧，哪就什麼都不必怕。時候不早了，上床吧！」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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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大家都睡不著；因為可想的事太多。除此以外，更多的是情緒上的激動。上海、杭州都已拿下來，金陵之圍的收緣結果，也就不遠了。那時是怎樣的一種局面？散兵游勇該怎麼料理，遣散還是留用，處處都是疑問，實在令人困惑之至！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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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，胡雪巖發覺牆外有人在敲鑼打梆子，這是在打更。久困之城，剛剛光復，一切還都是兵荒馬亂的景象，居然而有巡夜的更夫；聽著那自遠而近「篤、篤、鏜；篤、篤、鏜」的梆鑼之聲，胡雪巖有著空谷足音的喜悅的感激。而心境也就變過了，眼前的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；回憶著少年時候，寒夜擁衾，遙聽由西北風中傳來的「寒冬臘月，火燭小心！」的吆喝，真有無比恬適之感。98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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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太平時世的聲音。如今又聽到了！胡雪巖陡覺精神一振，再也無法留在床上。三個人是睡一房，他怕驚擾了劉不才和小張。悄悄下地；可是小張已經發覺了。「胡先生，你要作啥？」*r<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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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沒有睡著？」Zj{Bm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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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。」小張問道：「胡先生呢？」*5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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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也沒有。」=nM<.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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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彼此一樣。」劉不才在帳子中接口，「我一直在聽，外面倒不安靜；蔣藩司言而有信，約束部下，已經有效驗了。」「這是胡先生積的陰德。」小張也突然受了鼓舞，一躍下床，「這兩天的事情做不完，哪裡有睡覺的功夫？」等他們一起床，張家的廚房裡也就有燈光了。洗完臉，先喝茶，小張以為胡雪巖會談未曾談完的正事，而他卻好整以暇地問道：「剛才你們聽到打更的梆子沒有？」「聽到。」小張答道：「杭州城什麼都變過了，只有這個更夫老周沒有變；每夜打更，從沒有斷過一天。」胡雪巖肅然動容，「難得！真難得！」他問，「這老周多大年紀？」UA'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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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六十多歲了。身子倒還健旺；不過，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。」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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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沒有餓死，而且每天能打更，看來這個人的稟賦，倒是得天獨厚。可惜，」劉不才說，「只是打更！」「三爺，話不是這麼說。世界上有許多事，本來是用不著才幹的，人人能做；只看你是不是肯做，是不是一本正經去做？能夠這樣，就是個了不起的人。」胡雪巖說，「小張，我託你，問問那老周看，願意不願意改行？」BXy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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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改行？」小張問道，「胡先生，你是不是要提拔他？」「是啊！我要提拔他；也可以說是借重他。現在我們人手不夠，像這種盡忠職守的人，不可以放過。我打算邀他來幫忙。」P;D*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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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想他一定肯的。就怕他做不來啥。」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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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派他管倉庫。他做不來，再派人幫他的忙；只要他像打更那樣，那時候去巡查就是。」0>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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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這裡，張家的男傭來擺桌子開早飯。只不過拿剩下的飯煮一鍋飯泡粥；佐粥的只有一樣鹹菜，可是「饑者易為食」，尤其是在半夜休息以後，胃口大開，吃得格外香甜。「我多少年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了！」胡雪巖很滿意地說，「劉三爺說得不錯，『用得著就好』！泡飯鹹菜，今日之下比山珍海味還要貴重。」T].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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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使得小張又深有領悟，用人之道，不拘一格；能因時因地制宜，就是用人的訣竅。他深深點頭，知道從什麼地方去為胡雪巖物色人才了。GD$KE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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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都司是天亮來到張家的，帶來兩個馬弁；另外帶了一匹馬來；「提起此馬來頭大」，是蒙古親王僧格林沁所送，蔣益澧派人細心餵養，專為左宗棠預備的坐騎，現在特借給胡雪巖乘用。s}G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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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都司同時也帶來了一個消息，餘杭城內的長毛，亦在昨天棄城向湖州一帶逃去。左宗棠親自領兵追剿；如今是在瓶窯以北的安溪關前駐紮。要去看他，得冒鋒鏑之危，問胡雪巖的意思如何？:eQw(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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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死生有命，左大帥能去，我當然也能去。用不著怕！」「不過，路很遠，一天趕不到，中途沒有住宿的地方，也很麻煩。」.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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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盡力趕！趕不到也沒有辦法；好在有你老兄在，我放心得很。」+#Q%p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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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本是隨口一句對答之詞，而在何都司聽來，是極其懇切的信任。因而很用心地為他籌劃，好一會方始問道：「胡大人，你能不能騎快馬？」!x6+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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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勉強可以。」+E: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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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貴管家呢？」w?&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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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恐怕不行。」S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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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就不必帶貴管家一起走了。現成四個弟兄在這裡，有什麼差遣，儘管讓他們去做。」何都司又說，「我們可以用騷遞的辦法，換馬走；反而來得快。」)]c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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緊急騷遞的辦法是到一站換一匹馬；由於一匹馬只走一站路，不妨盡全力馳驅，因而比一匹馬到底要快得多。僧王的這匹名駒雖好，也只得走一站，換馬時如果錯失了找不回來，反是個麻煩，因此胡雪巖表示另外找一匹馬。「這容易，我們先到馬號去換就是。」#d'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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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胡雪巖辭別張家，臨走時交代，第三天早晨一定趕回來。然後與何都司同行，先到藩司行台的馬號裡換了馬，出武林門，疾馳到拱宸橋；何都司找著相熟的軍營，換了好馬，再往西北方向行進。5Gt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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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當然有盤查、有阻礙、也有驚險，但都安然而返。下午三點鐘到了瓶窯，方始打尖休息，同時探聽左宗棠的行蹤：是在往北十八里外的安溪關。yrC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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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條山路，很不好走。」何都司懇切相勸。「胡大人，我說實話，你老是南邊人，『南人行船，北人騎馬』。你的馬騎得不怎麼好。為求穩當，還是歇一夜再走。你看怎麼樣？」t]>^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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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心想，人地生疏，勉強不得；就算趕到安溪，當夜也無法謁見左宗棠，因而點頭同意，不過提出要求：「明天天一亮就要走。」}tJJb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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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。不會耽誤你老的功夫。」N;;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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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如此，不妨從容休息。瓶窯由於久為官軍駐紮，市面相當興盛，飯攤子更多；胡雪巖向來不擺官架子，親邀四名馬弁，一起喝酒。而那四名弟兄卻深感侷促，最後還是讓他們另桌而坐。他自己便跟何都司對酌，聽他談左宗棠的一切。/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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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這位大帥，什麼都好，就是脾氣不好。不過，他發脾氣的時候，你不能怕；越怕越糟糕。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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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吃硬不吃軟的脾氣。」胡雪巖說：「這樣的人，反而好相處。」c.lKR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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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可也不能硬過他頭！最好是不理他，聽他罵完，說完，再講自己的道理，他就另眼相看了。」,(9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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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覺得這兩句話，受益不淺；便舉杯相敬；同時問說：「老兄，你跟蔣方伯多少年了？」rkM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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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至親，我一直跟他。」r~y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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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有句冒昧的話要請教，左大帥對蔣方伯怎麼樣？是不是當他是自己的替手？」*Lu>N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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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見得！」何都司答說，「左大帥是何等樣人？當自己諸葛亮；哪個能替代他？」-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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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兩句閒談，在旁人聽來，不關緊要；而在胡雪巖卻由此而作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。他對於自己今後的出處，以及重整旗鼓，再創事業的倚傍奧援，一直縈迴腦際，本來覺得蔣益澧為人倒還憨厚，如果結交得深了，便是第二個王有齡，將來言聽計從，親如手足；那就比伺候脾氣大出名的左宗棠，痛快得多了。s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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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聽何都司一說，憬然有悟，左宗棠之對蔣益澧，不可能像何桂清之對王有齡那樣，提攜惟恐不力。一省的巡撫畢竟是個非同小可的職位，除非曾國荃另有適當的安排；蔣益澧本身夠格；而左宗棠又肯格外力保，看來浙江巡撫的大印，不會落在蔣益澧手裡。j}W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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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如此，惟有死心塌地，專走左宗堂這條路子了。半夜起身，黎明上路。十八里山道，走了三個鐘頭才到。左宗棠的行轅，設在一座關帝廟裡。雖是戎馬倥傯之際，他的總督派頭，還是不小；廟前擺著一頂綠呢大轎；照牆下有好幾塊朱紅「高腳牌」，泥金仿細明體寫著官銜榮典，一塊是「欽命督辦浙江軍務；」一塊是「兼署浙江巡撫」；一塊是「頭品頂戴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閩浙總督部堂」；一塊是「賞戴花翎」；再一塊就不大光彩，也是左宗棠平生的恨事，科名只是「道光十二年壬奪辰科湖南鄉試中式」，不過一名舉人。Ik{V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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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往廟裡看，兩行帶刀的親兵，從大門口一直站到大殿關平、周倉的神像前；藍頂子的武官亦有好幾個。胡雪巖見此光景，不肯冒犯左宗棠的威風；牽馬在旁，取出「手本」，拜託何都司代為遞了進去。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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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了好久，才看見出來一個「武巡捕」，手裡拿著胡雪巖的手本；明明已經看到本人，依然拉起官腔問道：「哪位是杭州來的胡道台？」r_.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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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點點頭，也擺出官派，踱著四方步子，上前答道：「我就是。」&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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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帥傳見。」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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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請引路。」m^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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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門不進殿，由西邊角門口進去，有個小小的院落，也是站滿了親兵，另外有個穿灰布袍的聽差，倒還客氣，揭開門簾，示意胡雪巖入內。nkq3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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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門一看，一個矯胖老頭，左手捏一管旱煙袋；右手提著筆，在窗前一張方桌上揮毫如飛。聽得腳步聲，渾似不覺；胡雪巖只好等著，等他放下筆，方撈起衣襟請安，同時報名。「浙江候補道胡光墉，參見大人。」SI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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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你就是胡光墉！」左宗棠那雙眼睛，頗具威嚴，光芒四射似的，將他從頭望到底，「我聞名已久了。」這不是一句好話，胡雪巖覺得無須謙虛；只說：「大人建了不世之功，特為來給大人道喜！」S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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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你倒是得風氣之先！怪不得王中丞在世之日，你有能員之名。」cJPo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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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中帶著譏諷，胡雪巖自然聽得出來，一時也不必細辨；眼前第一件事是，要能坐了下來——左宗棠不會不懂官場規矩，文官見督撫，品秩再低，也得有個座位；此刻故意不說「請坐」，是有意給人難堪，先得想個辦法應付。2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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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頭轉到，辦法便即有了；撈起衣襟，又請一個安；同時說道：「不光是為大人道喜；還要跟大人道謝。兩浙主靈倒懸，多虧大人解救。」kojD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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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說左宗棠是「湖南騾子」的脾氣；而連番多禮，到底將他的騾脾氣擰過來了，「不敢當！」他的語聲雖還是淡淡的，有那不受奉承的意味；但亦終於以禮相待了，「貴道請坐！」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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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差是早捧著茶盤等在那裡的，只為客人不曾落座，不好奉茶；此時便將一碗蓋碗茶擺在他身旁的茶几上。胡雪巖欠一欠身，舒一口氣；心裡在想：只要面子上不難看，話就好說了。;'k,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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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兩年我在浙江，很聽人談起貴道。」左宗棠面無笑容地說，「聽說你很闊啊！」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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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敢！」胡雪巖欠身問道：「請大人明示所謂『闊』是指什麼？」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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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你起居享用，儼如王侯；這也許是過甚之詞。然而也可以想像得知了。」(P3.!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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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我不瞞大人，比起清苦的候補人員來，我算是很舒服的。」w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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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坦然承認，而不說舒服的原因，反倒像塞住了左宗棠的口；停了一下，他直截了當地說：「我也接到好些稟帖，說你如何如何！人言未必盡屬子虛，我要查辦；果真屬實，為了整飭吏治，我不能不指名嚴參！」/cseB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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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如果光墉有什麼不法之事，大人指名嚴參，光墉亦甘願領罪。不過，自問還不敢為非作歹；亦不敢營私舞弊。只為受王中丞知遇之恩，誓共生死，當時處事不避勞怨，得罪了人亦是有的。」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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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不是為非作歹，營私舞弊，猶待考查。至於你說與王中丞誓共生死，這話就令人難信了。王中丞已經殉難，你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嗎？」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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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果大人責光墉不能追隨王中丞於地下，我沒有話說；倘或以為殉忠、殉節，都有名目，而殉友死得輕如鴻毛，為君子所不取，那末，光墉倒有幾句辯白。」5|OP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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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說。」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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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的意思是，光墉跟王中丞在危城之中共患難；緊要關頭，我一個人走了，所謂『誓共生死』，成了騙人的話？」「是啊！」左宗棠逼視著問：「足下何詞以解？倒要請教！」「我先請教大人，當時杭州被圍，王中丞苦苦撐持，眼睛裡所流的不是淚水，而是血，盼的是什麼？」}}Q7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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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自然是援軍。」Lh?(<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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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用低沉的聲音說，「當時有李元度一軍在衙州，千方百計想催他來，始終不到。這一來，就不能不作堅守的打算；請問大人，危城堅守靠什麼？」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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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自然是靠糧食。『民以食為天』。」qj<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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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『民以食為天』固然不錯；如果羅掘俱窮，亦無非易子而食。但是，士兵沒有糧食，會出什麼亂子？不必我說；大人比我清楚得多。當時王中丞跟我商量，要我到上海去辦米。」胡雪巖突然提高了聲音說：「王中丞雖是捐班出身，也讀過書的；他跟我講史記上趙氏孤兒的故事，他說，守城守不住，不過一死而已，容易；到上海辦米就跟『立孤』一樣比較難。他要我做保全趙氏孤兒的程嬰。這當然是他看得起我的話；不過，大人請想，他是巡撫，守土有責，即使他有辦法辦得到米，也不能離開杭州。所以，到上海辦米這件事，只有我能做；不容我不做。」L{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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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嗯，嗯！」左宗棠問道：「後來呢？你米辦到了沒有？」「當然辦到。可是——，」胡雪巖黯然低語：「無濟於事！」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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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，他將如何辦米來到了杭州城外的錢塘江中，如何想盡辦法，不能打通糧道，如何望城一拜，痛哭而回；如何將那批米接濟了寧波。只是不說在寧波生一場大病，幾乎送命；因為那近乎表功的味道，說來反成蛇足了。左宗棠聽得很仔細；仰臉想了半天，突然冒出一句話來，卻是胡雪巖再也想不到的。E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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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也很讀了些書啊！」{8"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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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一楞，隨即想到了；這半天與左宗棠對答，話好像顯得很文雅，又談到史記上的故事，必是他以為預先請教過高人，想好一套話來的。CPP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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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多少也是實情；見了左宗棠該如何說法，他曾一再打過腹稿。但如說是有意說好聽的假話，他卻不能承認，所以這樣答道：「哪裡敢說讀過書？光墉只不過還知道敬重讀書人而已！」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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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也難得了。」左宗棠說，「人家告你的那些話，我要查一查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子，自然另當別論。」「不然。領了公款，自然公事上要有交代。公款雖不是從大人手上領的；可是大人現任本省長官，光墉的公事，就只有向大人交代。」ghbJ'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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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你來交代公事。是那筆公款嗎？」左宗棠問，「當時領了多少？」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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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領了兩萬兩銀子。如今面繳大人。」說著，從身上掏出一個紅封袋來，當面奉上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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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不肯接紅封袋，「這是公款，不便私相授受。」他說，「請你跟糧台打交道。」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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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便喚了糧台上管出納的委員前來，收取了胡雪巖的糧票，開收據，蓋上大印，看來是了卻了一件公事，卻不知胡雪巖還有話說。VkJ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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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，我還要交代。當初奉令採辦的是米，不能拿米辦到，就不能算交差。」d"3N7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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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——？」左宗棠相當困擾；對他的話，頗有不知所云之感，因而也就無法作何表示。B_+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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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實話，這一批米不能辦到，我就是對不起王中丞的在天之靈。現在，總算可以真正有交代了！」胡雪巖平靜地說，「我有一萬石米，就在杭州城外江面上，請大人派員驗收。」此言一出，左宗棠越發困惑，「你說的什麼？」他問：「有一萬石米在？」7x]y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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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Iwm!Q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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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在杭州城外江面上？」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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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答說，「已有幾百石，先撥了給蔣方伯，充作軍糧了。」 lu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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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聽得這話便左右問道：「護送胡大人來的是誰？」「是何都司。」J|r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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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找了何都司來，左宗棠第一句話便是：「你知道不知道，有幾百石軍糧從錢塘江上運到城裡？」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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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大帥的話，有的。」何都司手一指：「是胡大人從上海運來的。」v|*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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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你先下去吧。」左宗棠向聽差吩咐：「請胡大人升炕！」禮數頓時不同了！由不令落座到升炕對坐，片刻之間，榮枯大不相同；胡雪巖既感慨，又得意，當然對應付左宗棠也更有把握了。.<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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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聽差將蓋碗茶移到炕几上，胡雪巖道謝坐下；左宗棠徐徐說道：「有這一萬石米，不但杭州的百姓得救；肅清浙江全境，我也有把握了。老兄此舉，出人意表，功德無量。感激的，不止我左某一個人。」S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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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言重了。」(D@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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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實話。不過我也要說實話。」左宗棠說，「一萬石米，時價要值五六萬銀子；糧台上一時還付不起那麼多。因為剛打了一個大勝仗，犒賞弟兄是現銀子。我想，你先把你繳來的那筆款子領了回去；餘數我們倒商量一下，怎麼樣個付法？」w9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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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不必操心了。這一萬石米，完全由光墉報。」「報效？」左宗棠怕自己是聽錯了。296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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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光墉報效。」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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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，未免太破費了。」左宗棠問道：「老兄有什麼企圖，不妨實說。」5W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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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毫無企圖。第一，為了王中丞；第二，為了杭州百姓；第三，為了大人。」:]@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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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承情之至！」左宗棠拱拱手說，「我馬上出奏，請朝廷褒獎。」$o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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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栽培，光墉自然感激，不過，有句不識抬舉的話，好比骨鯁在喉；吐出來請大人不要動氣。」$~Kr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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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言重，言重！」左宗棠一迭連聲地說，「儘管請說。」「我的報效這批米，決不是為朝廷褒獎。光墉是生意人，只會做事，不會做官。」 %:,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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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一個只會做事，不會做官！」這一句話碰到左宗棠的心坎上，拍著炕幾，大聲地說；讚賞之意，真個溢於言表了。「我在想，大人也是只曉得做事，從不把功名富貴放在心上的人。」胡雪巖說，「照我看，跟現在一位大人物，性情正好相反。」vSq+K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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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半段話，恭維得恰到好處；對於後面一句話，左宗棠自然特感關切，探身說道：「請教！」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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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跟江蘇李中丞正好相反。李中丞會做官；大人會做事。」胡雪巖又說：「大人也不是不會做官，只不過不屑於做官而已。」1=$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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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，痛快，痛快！」左宗棠仰著臉，搖著頭說；是一副遇見了知音的神情。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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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見好即收，不再奉上高帽子；反而謙虛一句：「我是信口胡說。在大人面前放肆。」/g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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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兄，」左宗棠正色說道，「你不要妄自菲薄，在我看滿朝朱紫貴，及得上老兄識見的。實在不多。你大號是哪兩個字？」^I-$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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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草字雪巖。風雪的雪，巖壑的巖。」1iO'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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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巖兄，」左宗棠說，「你這幾年想必一直在上海，李少荃的作為，必然深知；你倒拿我跟他比一比看。」「這，」胡雪巖問道，「比哪一方面？」fD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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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比比我們的成就。」Lh h>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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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想了一下答道：「李中丞克復甦州，當然是一大功；不過，因人成事；比不上大人孤軍奮戰，來得難能可貴。」JpS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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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，總算是一句公道話。」左宗棠說，「我吃虧的有兩種，第一是地方不如他好；第二、是人才不如他多。」「是的。」胡雪巖深深點頭，「李中丞也算會用人的。」「那末，我有句很冒昧的話請教，以你的大才，以你在王中丞那裡的業績，他倒沒有起延攬之意？」0Pjr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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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過的。我不能去！」^g=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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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？」0]F`l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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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一、李中丞對王公有成見，我還為他所用，也太沒有志氣了。」{!z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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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」左宗棠接著問：「第二呢？」aN~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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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二、我是浙江人，我要為浙江出力；何況我還有王中丞委託我未了的公事，就是這筆買米的款子，總要有個交代。」「難得，難得，雪巖兄，你真有信用。」左宗棠說到這裡，喊一聲：「來呀！留胡大人吃便飯。」|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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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官場中的規矩，長官對屬下有這樣的表示，聽差便得做兩件事，第一件是請客人更換便衣；第二件是準備將客人移到花廳甚至「上房」中去。;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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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正常的情況之下，胡雪巖去拜客，自然帶著跟班；跟班手中捧著衣包，視需要隨時伺候主人更換。但此時只有胡雪巖一個人，當然亦不會有便衣；左宗棠便吩咐聽差，取他自己的薄棉袍來為「胡大人」更換。左宗棠矮胖；胡雪巖瘦長，這件棉袍穿上身，大袖郎當，下擺吊起一大截，露出一大截沾滿了黃泥的靴幫子，形容不但不雅，而且有些可笑。但這份情意是可感的。所以胡雪巖覺得穿在身上很舒服。m;L1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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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於移向花廳，當然也辦不到了。一座小關帝廟裡，哪裡來的空閒房屋，閩浙總督的官廳，簽押房與臥室，都在那裡了。不過，廟後倒有一座土山，山上有座茅亭，亦算可供登臨眺望的一景；左宗棠為了避免將領請謁的紛擾，吩咐就在茅亭中置酒。r"4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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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當然是好酒。紹興早經克復，供應一省長官的，自然是歷經兵燹而無恙的窯藏陳釀；菜是湖南口味，雖只兩個人對酌，依然大盤長筷，最後廚子戴著紅纓帽，親自來上菜，打開食盒，只是一小盤湖南臘肉。不知何以鄭重如此？「這是內子親手調製的，間關萬里，從湖南送到這裡，已經不中吃了。只不過我自己提醒我，不要忘記內子當年委曲綢繆的一番苦心而已。」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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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也聽說過，左宗棠的周夫人，是富室之女；初嬪左家時，夫婿是個寒士。但是周夫人卻深知「身無半畝，心憂天下」的左宗棠，才氣縱橫，雖然會試屢屢落弟，終有破壁飛去的一日；所以鼓勵慰藉，無怕不至。以後左宗棠移居岳家，而周家大族，不會看得起這個脾氣的窮姑爺。周夫人一方面怕夫婿一怒而去，一方面又要為夫家做面，左右調停，心力交瘁，如今到底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了。hz:9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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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對胡雪巖又是一種啟示。左宗棠如今尊重周夫人，報恩的成分，多於一切，足見得是不會負人，不肯負人而深具性情者，這比起李鴻章以利祿權術駕馭部下來，寧願傾心結交此人。-~%wq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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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，當左宗棠有所詢問時，他越發不作保留，從杭州的善後談到籌餉，他都有一套辦法拿出來，滔滔不絕，言無不盡。賓主之間，很快地已接近脫略形跡，無所不談的境地了。I6P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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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頓酒喝了兩個時辰方罷。左宗棠忽然歎口氣說：「雪巖兄，我倒有些發愁了。不知應該借重你在哪方面給我幫忙？當務之急是地方善後，可是每個月二十五、六萬的餉銀，尚無的款，又必得仰仗大力。只恨足下分身無術！雪巖兄，請你自己說一說，願意做些什麼？」XM\x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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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籌餉是件大事，不過只要有辦法，凡是操守靠得住的人，都可以幹得。」胡雪巖歉然地說，「光墉稍微存一點私心，想為本鄉本土盡幾力。」i(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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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哪裡是私心！正見得你一副俠心義腸。軍興以來，杭州被禍最慘，善後事宜，經緯萬端，我兼攝無篆，責無旁貸，有你老兄這樣大才，而且肯任勞任怨，又是為桑梓效力的人幫我的忙，實在太好了。」左宗棠說到這裡，問道：「跟蔣薌泉想來見面了？」Xa[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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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覺得他為人如何？」U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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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很直爽的人。我們談得很投機。」8uQp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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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極，好極！」左宗棠欣然問道：「地方上的一切善後，總也談過了？」M]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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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還不曾深談。不過承蔣方伯看得起，委託我的一個小小錢莊，為他代理藩庫；眼前急需的支出，我總盡力維持。」「那更好了。萬事莫如賑濟急；如今有一萬石米，在軍需民食，能維持一兩個月，後援就接得上了。再有寶號代為支應藩庫的一切開銷，扶傷恤死，亦不愁無款可墊。然則杭州的賑濟事宜，應當馬上動手。我想，設一善後局，雪巖兄，請你當總辦，如何？」[XwFJ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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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肅然答說：「於公於私，義不容辭。」「我就代杭州百姓致謝了。」左宗棠拱拱手說，「公事我馬上叫他們預備，交蔣薌泉轉送。」e>1yq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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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處置，正符合胡雪巖的希望。因為他為人處世，一向奉「不招忌」三字為座右銘；自己的身分與蔣益澧差不多，但在左宗棠手下，到底只算一個客卿，如果形跡太密甚至越過蔣益澧這一關，直接聽命於左宗棠，設身處地為人想一想，心裡也會不舒服。現在當著本人在此，而委任的札子卻要交由蔣益澧轉發，便是尊重藩司的職權；也是無形中為他拉攏蔣益澧，僅不過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續，便有許多講究；只見得做官用人，不是件容易的事。0ih#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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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想著，他對左宗棠又加了幾分欽佩之心；因而厚意替他多做一點事，至少也得為他多策劃幾個好主意。心念剛動，左宗棠正好又談起籌餉，他決定獻上一條妙計。這一計，他籌之已熟；本來的打算是「貨賣識家」，不妨「待價而沽」。這也就是說，如果沒有相當的酬庸，他是不肯輕易吐露的；此刻對左宗棠，多少有知遇之感，因而就傾囊而出了。7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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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籌餉之道多端，大致不外兩途，第一是辦釐金，這要靠市面興旺，無法強求；第二是勸捐，這幾年捐得起的都捐過了，『勸』起來也很吃力。如今我想到有一路人，他們捐得起，而且一定肯捐；不妨在這一路人頭上，打個主意。」「捐得起，又肯捐，那不太妙了嗎？」左宗棠急急問道：「是哪一路人？」d$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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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長毛！」胡雪巖說，「長毛盤踞東南十幾年，搜括得很不少；現在要他們捐幾文，不是天經地義？」~Bi^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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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說，左宗棠恍然大悟，連連點頭：「對，對，請你再說下去。」G'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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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胡雪巖為他指出，這十幾年中，頗有些見機而作的長毛，發了財退藏於密；洪楊一旦平定，從逆的當然要依國法治罪。可是叛逆雖罪在不赦，而被裹脅從逆的人很多，辦不勝辦。株連過眾，擾攘不安，亦非大亂之後的休養生息之道；所以最好的處置辦法是，網開一面，予人自新之路。:0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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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一概既往不咎，亦未免太便宜了此輩；應該略施薄懲。願打願罰，各聽其便。6{8Q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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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曉得的，人之常情，總是願罰不願打；除非罰不起。」胡雪巖說，「據我知道，罰得起的人很多。他們大都躲在夷場上，倚仗洋人的勢力，官府一時無奈其何，可是終究是個出不了頭的『黑人』，如果動以利害，曉以大義；反正手頭也是不義之財，捨了一筆，換個重新做人的機會，何樂不為？」「說得是。」左宗棠笑道，「此輩不甘寂寞，不但要爬起來做人，只怕還要站出來做官。」?ADR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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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正是這話。」胡雪巖撮起兩指一伸，「像這種人，要捐他兩筆。」n(r%'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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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呢？」t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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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筆是做人；另外一筆是做官。做官不要捐嗎？」左宗棠失笑了，「我倒弄糊塗了！」他說，「照此看來，我得趕快向部裡領幾千張空白捐照來。」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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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大人儘管動公事去領。」u1F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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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領是領了。雪巖兄，」左宗棠故意問道：「交給誰去用呢？」胡雪巖不作聲，停了一會方說：「容我慢慢物色好了，向大人保薦。」*1k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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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看你也不用物色了，就是你自己勉為其難吧！」「這怕——。」@-}9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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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，不！」左宗棠揮手打斷了他的話，「你不必推辭了！雪巖兄，你遇見我，就容不得你再作主張。這話好像蠻不講理；不是的！足下才大如海，我已深知。不要說就這兩件事，再多兼幾個差使，你也能夠應付裕如。我想，你手下總有一班得力的人；你儘管開單子來，我關照蔣薌泉，一律照委。你往來滬杭兩地，出出主意就行了。」g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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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看重，不由得使胡雪巖想起王有齡在圍城中常說的兩句話說：「鞠躬盡瘁，死而後已。」便慨然答道：「既然大人認為我幹得了，我就試一試看。」sX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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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用試，包你成功！」左宗棠說，「我希望你兩件事兼籌並顧。浙江的軍務，正在緊要關頭上，千萬不能有『鬧餉』的活把戲弄出來。」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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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。我盡力而為。」胡雪巖說，「如今要請示的是，這個捐的名目。我想叫『罰捐』。」JM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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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罰捐倒也名副其實。不過——。」他沉吟著，好久未說下去。U*Y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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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當然是有顧忌；胡雪巖也可以想像得到，開辦「罰捐」可能會惹起浮議，指作「包庇逆黨」。這是很重的一個罪名。然而是否「包庇」，要看情節而定；與予人自新之路，是似是而非的兩回事。K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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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裡這樣在想，口頭卻保持沉默；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，要看他是不是有擔當？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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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自然是有擔當的；而且這正也是他平時自負之處。他所考慮的改換名目；想了好一會，竟找不出適當的字眼，便次定暫進先用了再說。@f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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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，又有疑問：「這個罰捐，要不要出奏？」他問，「你意下如何？」iW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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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出奏呢，怕有人反對，辦不成功；不出奏呢？又怕將來部裡打官腔，或者『都老爺』參上一本。」胡雪巖說，「利弊參見，全在大人作主。」@!o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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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辦是一定要辦；不過我雖不怕事，卻犯不上無緣無故背個黑鍋，你倒再想想，有什麼既不怕他人掣肘，又能為自己留下退步的辦法。」1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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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凡事只要秉公辦理，就一定會有退步。我想，開辦之先，不必出奏；辦得有了成效，再奏明收捐的數目，以後直接咨部備案，作為將來報銷的根據。」}EE.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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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準定這樣辦。」左宗棠大為讚賞：「『凡事只要秉公辦理，就必有退步。』這話說得太好了。不過，你所說的『成效』也很要緊；國家原有上千萬的銀子，經常封存內庫，就為的是供大征伐之用。這筆巨款，為賽尚阿之流的那班旗下大爺揮霍一空；所以『皇帝不差餓兵』那句俗語，不適用了！如今朝廷不但差的是餓兵，要各省自己籌餉；而且要協解『京餉』。如果說，我們辦得有成效的稅捐，不准再辦；那好，請朝廷照數指撥一筆的款好了。」\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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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話說到盡頭了；胡雪巖對左宗棠的處境、想法、因應之道亦由這番話中有了更深的瞭解。只要不是傷天害理，任何籌餉的辦法，都可以得到他的同意。2N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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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在左宗棠行轅中盤桓了兩天，才回杭州。歸來的這番風光，與去時大不相同；左宗棠派親兵小隊護送，自不在話下，最使他驚異的是，到了武林門外，發現有一班很體面的人在迎接，一大半是杭州的紳士，包括張秀才在內；其餘的都穿了官服，胡雪巖卻一個都不認識。此外，還有一頂綠呢大轎，放在城門洞裡；更不知作何用處？?uBW>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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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頗為困惑，「是接我的嗎？」他問何都司。?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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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用何都司回答，看到劉不才和小張；胡雪巖知道接自己是不錯的了。果然，小張笑容滿面地奔了上來。一把拉住馬頭上的嚼環，高聲說道：「這裡前天晚上就得消息了！盼望大駕真如火旱之望雲霓！」_T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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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何消息？盼望他回來又為何如此殷切？胡雪巖正待動問，卻不待他開口；首先是一名武巡捕在馬前打躬，同時說道：「請胡大人下馬，換大轎吧！」nEK@H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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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這樣的，」小張趕緊代為解釋，「這是蔣方伯派來的差官；綠呢大轎是蔣方伯自己用的，特為來伺候。」「是！」那名武巡捕打開拜匣，將蔣益澧的一份名帖與一份請柬遞了上來，「敝上派我來伺候胡大人；特為交代，本來要親自來迎接，只為有幾件緊要公事，立等結果，分不開身。敝上又說：「請胡大人一到就會個面，有好些事等著商量。」這一說胡雪巖明白了，小張所說的「消息」，是指他奉委為善後局總辦一事；大家如此殷切盼望，以及蔣益澧立等會面，當然是因為「萬事莫如賑濟急」，一切善後事宜，都待他來作了決定，方能動手興辦。5H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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領會及此，他覺得不宜先跟蔣益澧見面。但此刻的蔣益澧等於一省長官，這樣慇勤相待，如果不領他的情，是件很失禮的事；必得找一個很好的借口才能敷衍得過去。他的心思很快，下馬之頃，已想好一套說詞，「拜煩回覆貴上，」他說：「我也急於要進見，有好些公事請示。不過，這幾天來回奔波，身上髒得不成樣子；這樣子去見長官，太不恭敬。等我稍為抹一抹身子，換一套乾淨衣服，馬上就去。貴上的綠呢大轎，不是我該坐的；不過卻之不恭，請你關照轎班，空轎子跟著我去好了。」q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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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先到張家暫息，將善後應辦的大事，以及要求蔣益澧支持的事項，寫了個大概，方始應約赴宴。qD$^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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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見歡然，蔣益澧當面遞了委札；胡雪巖便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，遞了過去，上面寫的是：「善後急要事項」，一共七條：_2vc0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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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、掩埋屍體，限半個月完竣。大兵之後大疫，此不僅為安亡魂，亦防疫癘。O_^Iq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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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、辦理施粥，以半年為期。公家撥給米糧，交地方公正紳士監督辦理。'_:Kt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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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、凡糧食、衣著、磚瓦、木料等民生必需品類，招商販運，免除釐稅，以廣招徠。{sMsS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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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、訪查殉難忠烈，採訪事跡，奏請建立昭忠祠。V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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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、賊營拔出婦女，訪查其家，派妥人送回。<@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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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、春耕關乎今年秋冬生計，應盡全力籌辦。L'1YK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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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、恢復書院，優待士子。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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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應該，應該！」蔣益澧說，「我無不同意。至於要人，或者要下委札，動公事，請雪翁告訴我，只要力之所及，一定如命。」N.|l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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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多謝薌翁成全浙江百姓。不過眼前有件事，無論如何要請薌翁格外支持。」胡雪巖率直說道：「弟兄們的紀律一定要維持。」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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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臉一紅，他也知道他部下的紀律不好；不過，他亦有所辯解：「說實話，弟兄們亦是餓得久了——。」「薌翁，」胡雪巖打斷他的話說，「餉，我負責；軍紀，請薌翁負責。」6J(VL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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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益澧心想，胡雪巖現在直接可以見左宗棠，而且據說言聽計從；倘或拿此事跟上面一說，再交下來，面子就不好看了。既然如此，不如自己下決心來辦。q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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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他決定了兩個辦法：一是出告示重申軍紀，違者就地正法；二是他從第二天開始，整天坐鎮杭州城中心的官巷口，親自執行軍法。zi_+3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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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來，紀律果然好得多了。善後事宜，亦就比較容易著手；只是苦了胡雪巖，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，身上掉了好幾斤的肉，不過始終精神奕奕，毫無倦容。H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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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是三月初二到省城的；一下了轎，約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胡雪巖。BHcG$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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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慘得很！」左宗棠臉上很少有那樣沮喪的顏色，「軍興以來，我也到過好些地方；從沒有見過杭州這樣子遭劫的！以前杭州有多少人？」7t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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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八十一萬。」胡雪巖答說。-]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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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現在呢？」jq8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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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七萬多。」9lLbm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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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七萬多？」左宗棠嗟歎著；忽然抬眼問道：「雪翁，不說八萬，不說六萬，獨說七萬多；請問何所據而云然？」「這是大概的估計。不過，亦不是空口瞎說。」胡雪巖答道：「是從各處施粥廠、平糶處發出的『籌子』算出來的。」「好極！」左示棠大為嘉許，「雪翁真正才大心細。照你看，現在辦善後，當務之急是哪幾樣？」:X_1^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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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務之急，自然是振興市面；市面要興旺，全靠有人肯來做生意；做生意的人膽子小，如果大人有辦法讓他們放心大膽地到杭州來，市面就會浴量，百姓有了生路，公家的釐金稅收，亦會增加。於公於私，都有莫大的好處。」fx}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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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無非在整飭紀律四個字，格外下功夫，你叫商人不要怕，儘管到杭州來做生意。如果吃了虧，准他們直接到我衙門來投訴；我一定嚴辦。」#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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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大人這句話，他們就敢來了。」胡雪巖又問，「善後事宜，千頭萬緒，包羅太廣；目前以賑撫為主，善後局是否可以改為賑撫局。」: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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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錯！這個意見很好。」左宗棠隨即下條子照辦；一切如舊，只是換了個名字。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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賑撫局的公事，麻煩而瑣碎，佔去了胡雪巖許多的功夫；以致想見一次左宗棠，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間。S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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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遷延了半個月，專折奏報克復杭州的折差，已由京裡回到杭州，為左宗棠個人帶來一個好消息，「內閣奉口諭：閩浙總督左宗棠自督辦浙江軍務以來，連克各府州縣城池。茲復將杭州省城、餘杭縣城攻拔，實屬調度有方。著加恩賞太子少保銜；並賞穿黃馬褂。」此外，蔣益澧亦賞穿黃馬褂；「所有在事出力將士，著左宗棠查明，擇優保奉。」[8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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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一傳，全城文武官員，夠得上資格見總督的無不肅具衣冠，到總督行轅去叩圓。左宗棠穿上簇新的黃馬褂，分班接見，慰勉有加；看到胡雪巖隨著候補道員同班磕頭，特為囑咐戈什哈等在二堂門口，將他留了下來。WTG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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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賓僚散盡，左宗棠在花廳與胡雪巖以便服相見。一見少不得再次致賀；左宗棠自道受恩深重，對朝廷益難報稱，緊接著又向胡雪巖致歉，總克復杭州有功人員報獎，奏稿已經辦好，即將拜發；其中並無胡雪巖的名字，因為第一次保案，只限於破城將士，以後奏保辦理地方善後人員，一定將他列為首位。Q5i%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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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自然要道謝，同時簡單扼要地報告辦理善後的進展，奉「以工代賑，振興市面」八個字為宗旨，這樣一方面辦了賑濟；一方面做了復舊的工作。左宗棠不斷點頭，表示滿意。然後問起胡雪巖有何困難？Kva1#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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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困難當然很多，言不勝言，也不敢麻煩大人；只要力所能及，我自會料理，請大人放心。不過，人無遠慮，必有近憂；如今已經三月下旬了，轉眼『五荒六月」；家家要應付眼前。青黃不接的當口，能夠過得過去，都因為有個指望；指望秋天的收成，還了債好過年，大人，今年只怕難了！」一句話提醒了左宗棠，悚然而驚，搓著手說：「是啊！秋收全靠春耕。目前正是插秧的時候，如果耽誤了，可是件不得了的事！」t46: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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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說這話，兩浙的百姓有救了。」o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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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不要看得太容易，這件事著實要好好商量。雪翁，你看，勸農這件事，該怎麼樣做法？」6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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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古書讀得多，歷朝歷代，都有大亂；大亂之後，怎麼幫鄉下人下田生產，想來總記得明明白白？」「啊，啊，言之有理。」左宗棠說，「我有，這方面是漢初辦得好，薄太后的黃老之學，清靜無為，才是真是與民休息。就不知道當今兩宮太后，能否像薄太后那樣？」Qsj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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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不懂黃老之學，用於政務，便是無為而治；也不知道薄太后就是漢文帝的生母。不過清靜無為、與民休息這兩句成語是聽得懂，便緊接著他的話說：「真正再明白不過是大人！要荒了的田地有生氣，辦法也很簡單。三個字：不騷擾！大人威望如山，令出必行，只要下一道命令，百姓受惠無窮。」&B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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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，這道命令是一定要下的。雪翁，你且說一說，命令中要禁止些什麼？」O`V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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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想了一下答說：「第一、軍餉的來源是釐金、是殷實大戶的捐獻，與種田的老百姓無干。今年的錢糧，想來大人總要奏請豁免的；就怕各縣的『戶書』假名追徵舊欠。那一來，老百姓就嚇得不敢下田了！」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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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怎麼行？」左宗棠神色凜然地，「若有此事，簡直毫無心肝了，殺無赦！」mA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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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二、怕弟兄們抓差拉夫。」H^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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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也不會。我早就下令嚴禁；徵差要給價。如今我可以重申前令，農忙季節，一律不准騷擾，而且還要保護。」左宗棠問道：「還有呢？」K25;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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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還有就是怕弟兄們殺耕牛！」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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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也不會，誰殺耕牛，我就殺他。」\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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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肯這樣衛護百姓，今年秋收有望了。至於種籽、農具，我去備辦；將來是由公家貸放，還是平價現賣，請大人定章程。好在不管怎麼樣，東西早預備在那裡，總是不錯的！」「不錯，不錯。請你去預備，也要請你墊款。」左宗棠說道，「除了錢以外，我這裡什麼都好商量。」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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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答道：「我是除了錢以外，什麼事都要跟大人商量，請大人做我的靠山。」?wb4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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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還用說，要人要公事，你儘管開口。」jlip\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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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件事要跟大人商量。湖州府屬的絲，是浙北的命脈；養蠶又是件極麻煩的事，所以蠶叫『蠶寶寶』，嬌嫩得很，家家關門閉戶，輪流守夜，按時餵食，生客上門都不接待的。如今蔣方伯正帶兵攻打湖州，大軍到處，可能連茶水飯食都不預備；可是這一來，蠶就不能養了。還有，養蠶全靠桑葉，倘或弟兄們砍了桑樹當柴燒，蠶寶寶豈不是要活活餓死？」「噢！」左宗棠很注意他，「我平日對經濟實用之學，亦頗肯留意；倒不知道養蠶有這麼多講究。照你所說，關係極重；我得趕緊通知蔣薌泉，格外保護。除了不准弟兄騷擾以外，最要防備湖州城裡的長毛突圍亂竄，擾害養蠶人家。」r7}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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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這麼下令，事情就不要緊了！」胡雪巖欣慰地說，「江南是四月裡一個月最吃重，唱山歌的話：『做天難做四月天』，因為插秧、養蠶都在四月裡，一個要雨，一個要晴。託朝廷的鴻福，大人的威望，下個月風調雨順，軍務順手，讓這一個月平平安安過去，浙江就可以苦出頭了！」Y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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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了，總想法子如大家的願就是。」說到這裡，左宗棠眉心打了個結，「倒是有件事，雪翁，我要跟你商量；看看你有沒有高招，治那一班蠹吏！」^4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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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蠹吏」二字，胡雪巖沒有聽懂，瞠然不知所答。及至左宗棠作了進一步的解釋，才知道指的是京裡戶部與兵部的書辦。-|A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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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戶部與兵部的書辦，盼望肅清長毛之心，比誰都殷切；在他們看，平了洪楊，就是他們發財的機會到了。正月廿一，曾老九克了天保城，金陵合圍，洪秀全已如釜底遊魂。李少荃的淮軍，攻克常州，亦是指顧間事；常州一下，淮軍長驅西進，會合苦守鎮江的馮子材，經丹陽馳援曾九，看起來可以在江寧吃粽子了。」-n"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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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那麼快！」胡雪巖接口便答。=!jN@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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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答，使得左宗棠錯愕而不悅：「何以見得？」他問。G`TD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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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知道自己答得大率直了。左宗棠有句沒有說出來的話：「莫非論兵我還不如你？」因而很見機地改口：「大人用兵，妙算如神，我何敢瞎議論。不過，我在上海那兩年，聽到看到，關於李中丞的性情，自以為摸得很透。常州如果攻了下來，他未必肯帶兵西進；因為，他不會那麼傻，去分曾九帥一心想獨得的大功。」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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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！」左宗棠重重一掌，拍在自己大腿上，「你也是這麼想？」\I-*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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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只怕我想得不對。」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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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會錯！」左宗棠歎口氣，「我一直也是這麼在想，不過不肯承認我自己的想法；我總覺得李少荃總算也是個翰林，肚子裡的貨色，雖只不過溫熟了一部詩經，忠君愛國的道理總也懂的，而況受恩深重，又何忍辜負君父滅此大盜，以安四海的至意？如今你跟我的看法不約而同，就見得彼此的想法都不錯。論少荃的為人，倒還不致巴結曾九；只為他老師節制五省軍務，聖眷正隆，不免功名心熱，屈己從人。至於他對曾九，雖不便明助，睹底下卻要幫忙，助餉助械，盡力而為；所以金陵克復的日子，仍舊不會遠。」tGz3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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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這是明擺在那裡的事；江寧合圍，外援斷絕，城裡的存糧一完，長毛也就完了。照我看，總在夏秋之交，一定可以成功。」q=iHV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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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時候就有麻煩了。你先看著這個——。」w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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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著左宗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，厚甸甸地，總有十來張信箋；他檢視了一下，抽出其中的兩張，遞了給胡雪巖。這兩張信箋中，談的是一件事；也就是報告一個消息。說兵部與戶部的書辦，眼看洪楊肅清在即；軍務告峻，要辦軍費報銷，無不額手相慶。但以湘淮兩軍，起自田間，將領不諳規制，必不知軍費應如何報銷？因而有人出頭，邀約戶兵兩部的書辦，商定了包攬的辦法，多雇書手，備辦筆墨紙張；專程南下，就地為湘淮兩軍代辦報銷。一切不用費心，只照例奉送「部費」即可。在他們看，這是利人利己的兩全之計，必為湘淮兩軍樂予接納，所以不但已有成議，而且已經籌集了兩萬銀子，作為「本錢」，光是辦購置造報銷的連史紙，就將琉璃幾家紙店的存貨都搜空了。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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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花樣倒不錯！」胡雪巖有意出以輕鬆的姿態，「不過這筆『部費』可觀。我替殉節的王中丞經手過，至少要百分之二。」]5z^e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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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是這話囉！」左宗棠說，「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這件事。我前後用過七千萬的銀子，如果照例致送，就得二十萬銀子。哪裡來這筆閒錢，且不去說它；就有這筆閒錢，我也不願意塞狗洞。你倒想個法子看，怎麼樣打消了它！」「打消是容易，放句話出去擋駕就是。可是以後呢？恐怕不勝其煩了！軍費報銷是最嚕囌的事，一案核銷，有幾年不結的。大人倒仔細想一想，寶貴的精神，犯得著犯不著花在跟這些人打交道上頭？」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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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！」左宗棠大不以為然，「我的意思是，根本不要辦報銷。軍費報銷，在乾隆年間最認真；部裡書辦的花樣也最多。不過此一時，彼一時，那時是『在人簷下過，不敢不低頭』；如今我又何必低頭？戶部也沒有資格跟我要帳！」vi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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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說得太霸道了些。誠然，湘軍和淮軍的軍費，都是在地方自籌，戶部並沒有支付過；但在地方自籌，不管是釐金、捐募，總是公款，何致於戶部連要個帳都沒有資格？胡雪巖不以左宗棠的話為然，因而沉默未答。o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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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雪翁，」左宗棠催問著，「有何高見，請指教！」這就不能不回答了，胡雪巖想了一下答道：「那不是大人一個人的事。」Fuw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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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！不過事情來了，我可是脫不了麻煩。」「就有麻煩，也不致於比兩江來得大。」cTIjs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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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說，左宗棠明白了，「你的意思是，策動曾相去頂？」他問。>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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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指曾國藩，他以協辦大學士兼領兩江總督，也算入閣拜相，所以稱之為「曾相」；胡雪巖正是此意，點點頭答說：「似乎以曾相出面去爭，比較容易見效。」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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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也想到過，沒有用。曾相憂讒畏譏，膽小如鼠；最近還有密折，請朝廷另簡親信大臣，分任重責。你想，他怎麼肯不避嫌疑，奏請免辦報銷？何況時機亦還未到可以上折的時候？」Ay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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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難處就在這裡。」胡雪巖說，「軍務究竟尚未告竣，貿然奏請免辦報銷，反會節外生枝，惹起無謂的麻煩。」「可是消弭隱患，此刻就得著手。倘或部裡書辦勾結司員；然後說動堂官；再進而由軍機奏聞兩宮，一經定案，要打消就難了。」!|Ge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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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雪巖覺得這番顧慮，決不能說是多餘；而且由他的「書辦勾結司員」這句話，觸機而有靈感，不暇思索地答說：「既然如此，不妨在第一關上就拿書辦擋了回去。」「喂，喂！」左宗棠一面想，一面說，「你這話很有意味。然而，是如何個擋法呢？」0"q*k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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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等大事，書辦不能做主；就如大人所說的，得要勾結司官。司官給他們來盆冷水，迎頭一澆；或者表面上敷衍，到緊要關頭，挺身出來講話，只要有理，戶部堂官亦不能不聽。」「話是有理。難在哪裡去找這麼一位明大體、有膽識的戶部司官？」YzsR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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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一定要明大體、有膽識。」胡雪巖答說，「只要這位司官，覺得這麼做於他有利；自然就會挺身而出。」「著！」左宗棠又是猛拍自己的大腿，「雪翁，你的看法，確是高人一籌，足以破惑。」略停一下，他又說道：「聽你的口氣，似乎胸有成竹；已經想到有這麼一個人了。」「是的。就是杭州人。」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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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杭州人，」左宗棠偏著頭想，「在戶部當司官的是誰？我倒想不起來了。」*OCEs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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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人是咸豐二年的進士，分發戶部，由主事做起，現在是掌印郎中了。他叫王文韶；大人聽說過此人沒有？」左宗棠凝神了一會，想起來了：「似乎聽人提起過。」他問，「他的號，是叫夔石嗎？」M-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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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正是。王夔石。」!cNf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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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此人怎麼樣？很能幹吧？」O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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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很能幹，也很圓滑；人緣不錯。加以戶部左侍郎沈桂芬是他鄉試的座師，很照應這個門生，所以王夔石在戶部很紅。」「既然人很圓滑，只怕不肯出頭去爭！」左宗棠說，「這種事，只有性情比較耿直的人才肯做。」^zDA_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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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見得是。不過，我的意思不是鼓動王夔石出頭去力爭，是託他暗底下疏通。我想，為了他自己的前程，他是肯效勞的。」FsW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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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何以見得？雷翁，請道其詳。」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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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胡雪巖的看法，做京官若說不靠關係靠自己，所可憑藉者，不是學問，便是才幹。當翰林靠學問；當司官就要靠才幹。這才幹是幹濟之才，不在乎腹有經綸，而是在政務上遇到難題，能有切切實實的辦法拿出來。至少也要能搪塞得過去。王文韶之所長，正就是在此。f'*RZ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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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，做京官憑才幹，實在不如憑學問。因為憑學問做京官，循資推轉，處處得以顯其所長；翰林做到兼日講起注官，進而「開坊」升任京堂，都可以專折言事，更是賣弄學問的時候。也許一道奏疏，上結天知，就此飛黃騰達，三數年間便能戴上紅頂子。而憑才幹做官。就沒有這樣便宜了！「為啥呢？因為英雄要有用武之地。做部裡司官，每天公事經手，該准該駁，權柄很大；准有准的道理，駁有駁的緣故，只要說得對，自然顯的的才幹。可是司官不能做一輩子；象王夔石，郎中做了好多年了，如果升做四品京堂，那些鴻臚寺、通政司，都是『聾子的耳朵』，沒有它不像樣子，有了它毫無用處。王夔石就有天大的本事，無奈冷衙門無事可做，也是枉然。」胡雪巖略停一下又說：「司官推轉，還有一條出路就是考御史；當御史更是只要做文章的差使，王夔石搞不來。而且他也不是什麼鐵面無情的人；平時惟恐跟人結怨，哪裡好當什麼都老爺？」M{0a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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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懂了！」左宗棠說，「王夔石是不願做京官，只想外放？」「是的。外放做知府；做得好，三兩年就可以升道員。」胡雪巖笑笑說道：「做外官，就要靠督撫了！」這一下，左宗棠一心領神會，徹底明瞭。因為做外官靠督撫，沒有比他更清楚的。清朝的督撫權重，京官外轉府道；督撫如果不喜此人，從前可以「才不勝任」的理由，奏請「請京任用」，等於推翻朝旨。乾隆初年，雖曾下詔切責，不准再有這樣的事例；可是督撫仍舊有辦法可以不使此人到任，或者奏請調職。至於未經指明缺分，只分省候補任用的，補缺的遲早；缺分的優瘠，其權更操之督撫。9RT!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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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可以想像得到，王文韶如果志在外官，就必得與督撫結緣；而能夠設法搞成免辦平洪楊的軍費報銷，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。因為這一條，湘淮將領，無不感戴；而天下督撫，就眼前來說，兩江曾國藩、閩浙是左宗棠自己、江蘇李鴻章、直隸劉長佑、四川路秉章、湖廣官文、河南張之萬、江西沈荷楨、湖北嚴樹森、廣東郭嵩燾，哪一個都花過大把銀子的軍費；能夠免辦報銷，個人要見王文韶的情，等他分發到省，豈有不格外照應之理？hR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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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這裡，左宗棠心頭的一個疙瘩，消減了一半，「王夔石果然是能幹的，就得好好抓住這個機會，普結天下督撫之緣。」他又回想了一下胡雪巖的話，發現有件事令人驚異，便即問道：「雪翁，你到京裡去過沒有？」|vo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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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還不曾過去。」^,"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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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就怪了！你沒有上過京，又是半官半商，何以倒對京官的推遷升轉，如此熟悉？」7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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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本來也不懂。前年跟王夔石在上海見面，長談了好幾夜；都是聽他說的。」4d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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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原來如此！不過能說得清源流，也很難得的了。」左宗棠又問：「你跟王夔石很熟？」Yu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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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」胡雪巖又說，「不過並無深交。」>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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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看你們談得倒很深。」X7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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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有利害關係，談得就深了；交情又另是一回事。王夔石沒有什麼才氣，也沒有什麼大志，做人太圓滑，未免欠誠懇。我不喜歡這個人。」QKo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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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覺得胡雪巖這幾句話，頗對自己的胃口；同時對他的本性，也更為瞭解，確是個可以論大事、共患難的人。因而不斷點頭，表示心許。e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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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的意思是，」胡雪巖問道：「讓我寫封信給王夔石，請他從中盡力？」/b|1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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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我有這個意思。不過，我怕他一個人的力量不夠；四處去瞎撞木鐘，搞得滿城風雨，無益有害。」「他一個的力量，誠然不夠；不過事情的輕重，他是識得的。他的本性也是謹慎小心一路，決不致於飛揚浮躁，到處瞎說。大人這樣說，我信上格外關照，叫他秘密就是。」「能這樣最好。」說到這裡，左宗棠向左右吩咐：「拿『縉紳』來！」`iO'h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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縉紳是京師書坊刻的一部職官錄，全名叫做「大清縉紳全書」。由「宗人府」開始，一直到各省的佐雜官兒，從親王到未入流，凡是有職銜的，無不有簡歷記載。左宗棠索取縉紳，是要查戶部的職官。47x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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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到「戶部衙門」這一欄，頭一行是「文淵閣大學士管理戶部事務倭仁」。左宗棠頓時喜孜孜地說：「行了！此事可望有成。」ERAV~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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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，」胡雪巖問道：「大人參透了什麼消息？」「這倭相輥蒙古人。他家一直駐防開封；所以跟河南人沒有什麼兩樣。河南是講理學的地方，這倭相國規行矩步，雖然有點迂，倒是不折不扣的道學先生；先帝對此人頗為看重，所以兩宮太后亦很尊敬他，能得此老出頭說話，事無不成之理。」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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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末，」胡雪巖問道：「這話可以不可以跟王夔石說？」$n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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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些情形，王夔石比我們清楚得多。說亦可、不說亦可。」左宗棠又說，「這倭相國與曾相會試同榜；想來他亦肯幫幫老同年的忙的。」X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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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然如此，何不由大人寫封信給曾相；結結實實託一託倭中堂？」!%|!]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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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也是一法。我怕曾相亦在道學氣，未見得肯寫這樣的信。」`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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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！」胡雪巖口裡答應著，心中另有盤算。茲事體大，而不與自己相干。甚至左宗棠亦不必太關切；天塌下來有長人頂，曾氏弟兄所支銷的軍費比左宗棠所經手的，多過好幾倍；要辦軍費報銷，曾氏弟兄，首當其衝，自然會設法疏通化解。如今自己替左宗棠出主意，不須太起勁；不求有功，先求無過，最為上策。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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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轉念，步子便踏得更穩了，「為求妥當，我看莫如這麼辦，先寫信透露給王夔石，問問他的意思，看看能不能做得到？要做，如何著手；請他寫個節略來！」<Ed~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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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樣做再好都沒有。可是，」左宗棠懷疑地問，「他肯嗎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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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定肯！我有交情放給他。」?t(?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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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不是說：你們沒有深交嗎？」G'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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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放交情」是句江湖上的話，與深交有別，左宗棠不懂這句話，胡雪巖便只好解釋：「我是說，王夔石欠下我一個人情在那裡；所以我託他點事，他一定不會怕麻煩。」w%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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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就是了。此事能辦成功，與你也有好處；曾相、李少荃都要見你的情。」說罷，左宗棠哈哈一笑。(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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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笑便有些莫測高深了。胡雪巖心想，大家都說此公好作英雄欺人之談；當然也喜歡用權術。他說這話，又打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哈哈，莫非有什麼試探之意在內？繼而轉念，不管他是不是試探？自己正不妨借此機會，表明心跡，因而正色說道：「大人！我跟王夔石不同，王夔石是想做官上頭飛黃騰達；我是想做大生意。因為自己照照鏡子，不像做官的材料。所以曾相跟李中函見不見我的情，我毫不在乎；他們見我的情，我亦不會去巴結他們的。如今，我倒是只巴結一個人！」談到這裡，他有意停了下來，要看左宗棠是何反應？yX/_p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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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當然要問；而且是很關切地問：「巴結誰？」「還有誰？自然是大人。」胡雪巖說，「我巴結大人，不是想做官，是報答。第一、大人是我們浙江的救星，尤其是克復了杭州；飲水思源，想到我今天能回家鄉；王雪公地下有知，可以瞑目，不能不感激大人。第二、承蒙大人看得起我，一見就賞識，所謂『士為知己者死』不巴結大人巴結誰？」「言重，言重！你老哥太捧我了。」左宗棠笑容滿面地回答。uQ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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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我的真心話。大人想來看得出來。」胡雪巖又說，「除此以外，我當然也有我的打算，很想做一番事業，一個人如果要想有所成就，一半靠本事；一半靠機會。遇見大人就是我的一個機會；當然不肯輕易放過。」.^21'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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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的話很老實，我就是覺得像你這路性情最投緣。你倒說與我聽聽，你想做的是什麼事業？」w)E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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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問，很容易回答；容易得使人會覺得這一問根本多餘。但照實而言，質直無味；胡雪巖雖不善於詞令，卻以交了嵇鶴齡這個朋友，學到了一種迂迴的說法，有時便覺俗中帶雅。好在他的心思快，敏捷可濟腹笥的不足；此時想到一個掌故，大可借來一用。T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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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總曉得乾隆皇帝南巡，在鎮江金山寺的一個故事？」-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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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笑了。笑的原因很複雜，笑的意味，自己亦不甚分明。不稱「高宗」或者「純廟」，而說「乾隆皇帝」是一可笑；乾隆六次南巡，在左宗棠的記憶中，每次都駐駕金山寺，故事不少，卻不知指的是哪一個？是二可笑；「銅錢眼裡翻跟斗」的胡雪巖，居然要跟他談南巡故事，那就是三可笑了。)X=r3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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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笑雖可笑，不過左宗棠仍持著寬容的心情；好比聽稚齡童子說出一句老氣橫秋的「大人話」那樣，除笑以外，就只有「姑妄聽之」了。#!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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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說！」他用一種鼓勵的眼色，表示不妨「姑妄言之」。胡雪巖當然不會假充內行，老老實實答道：「我也不曉得是哪一年乾隆皇帝南巡的事？我是聽我的一個老把兄談過，覺得很有意思，所以記住了，據說——。」zfcJ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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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說：有一次乾隆與金山寺的方丈，在寺前閒眺，遙望長江風帆點點；乾隆問方丈：江中有船幾許？方丈答說：只有兩艘，一艘為名；一艘為利。#l|8e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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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揚州的鹽商，深知乾隆的性情，特意延聘善於鬥機鋒的和尚，承應皇差的佳話。只是傳說既久，變成既俗且濫的一個故事；胡雪巖引此以喻，左宗棠當然知道他的用意，是說他的事業，只是「做大生意」圖利而已。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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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他沒有想到，胡雪巖居然另有新義，「照我說，那位老和尚的話，也不見得對。」胡雪巖很起勁地舉手遙指：「長江上的船，實在只有一艘，既為名，亦為利！」「噢！」左宗棠刮目相看了，「何以見得？」N5,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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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名利原是一樣東西。」胡雪巖略有些不安地，「大人，我是瞎說。」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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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比「既然為名，亦為利」，企求兼得的說法，又深一層了。左宗棠越感興味；正待往下追問時，但見聽差悄悄掩到他身邊，低聲問道：「是不是留胡老爺便飯？」「當然。」左宗棠問道：「什麼時候了？」/bX42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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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未正！」!x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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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正就是午後兩點，左宗棠訝然，「一談談得忘了時候了。」他歉然地問，「雪翁，早餓了吧？」^N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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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不提起，倒不覺得餓。」$hL7h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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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！我亦是談得投機，竟爾忘食。來吧，我們一面吃，一面談。」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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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午飯就開在花廳裡。左宗棠健於飲啖，但餚饌量多而質不精；一半是因為大劫以後，百物皆缺，亦無法講求口腹之慾，席中盛饌，不過是一大盤紅辣椒炒子雞。再有一小碟臘肉；胡雪巖知道是左宗棠的周夫人，遠自湖南寄來的，客人非吃不可，而且非盛讚不可，所以下箸便先挾臘肉。t.~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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臘肉進口，左宗棠顧不得聽他誇讚周夫人的賢德，急於想重拾中斷的話題，「雪翁，」他說，「你說名利原是一樣東西，這話倒似乎沒有聽人說過；你總有一番言之成理的說法吧？」「我原是瞎說。」胡雪巖從容答道：「我常在想，人生在世應該先求名、還是先求利？有一天跟朋友談到這個疑問，他說：別的我不知道，做生意是要先求名，不然怎麼叫『金字招牌』呢？這話大有道理，創出金字招牌，自然生意興隆通四海，名歸實至。豈非名利就是一樣東西？」#<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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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把實至名歸這句話，顛倒來說，倒也有趣。」左宗棠又問，「除了做買賣呢？別處地方可也能用得上你這個說法不能？」iOL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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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有用得上的。譬如讀書人，名氣大了，京裡的大老，都想收這個門生，還不曾會試，好像就注定了一定會點翰林似的。」%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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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這裡，胡雪巖記起左宗棠數上春官，鎩羽而歸，至今還是一個舉人，所以聽見人談中進士、點翰林，心裡便酸溜溜地不好受；自己舉這個例，實在不合時宜。好在他的機變快，就地風光，恰有一個極好的例子可舉。「再譬如大人。」他說，「當年我們遠在浙江，就聽說湖南有位『左師爺』，真正了不起！大人名滿天下，連皇上都知道，跟貴省的一位翰林說：叫左某人出來給我辦事。果不其然，不做官則已，一做便是撫台。從來初入仕途，沒有一下子就當巡撫的；大人的恩遇，空前絕後。這也就是名歸實至的道理。」CN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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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頂高帽子套在左宗棠頭上，頓時使他起了與天相接之感，彷彿在雲端裡似的，飄飄然好不輕快！不自覺地拈著花白短髭，引杯笑道：「雖蒙過獎，倒也是實情。一介舉人而入仕便是封疆大吏，這個異數，老夫獨叨，足令天下寒儒吐氣！雪翁，來，來，我敬你一杯！」v@b\R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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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杯酒交歡之間，左宗棠與胡雪巖的情誼又加深了；深到幾乎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。因而說話亦越發無所隱諱顧忌。談到咸豐曾向湖南一位翰林表示，「叫左某人出來給我辦事」時；胡雪巖問說，這位翰林可是現任廣東巡撫郭嵩燾？「正是他！」左宗棠的聲音不自覺地高了，似乎有些激動似的。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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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使得胡雪巖不免困惑。因為他曾聽說過，郭嵩燾救過左宗棠；對於己有恩的故交，出之以這種的異樣口吻，聽來真有些刺耳。BUl@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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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；而且心裡也有牢騷要吐，所以很快地接下來問：「他跟我的淵源，想來你總知道？」「知道得不多。」Z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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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麼，我來說給你聽。是咸豐八年的事——。」-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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咸豐八年春天，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，貪縱不法，又得罪了勢焰熏天的「左師爺」，因而為左宗棠主稿上奏，嚴劾樊燮，拜折之時，照例發炮；駱秉章坐在簽押房裡聽見聲音，覺得奇怪。看時候不是午炮，然則所為何來？"2)b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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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差的告訴他說：「左師爺發軍報折。」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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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在路秉章幕府中，一向這樣獨斷獨行；因而又有個外號叫「左都御史」——巡撫照例掛兩個銜：一個是兵部右侍郎，便於管轄武官；一個是右副都御史，便於整飭吏治，參劾官吏。而「左師爺」的威權高過駱秉章，稱他「左都御史」是表示右副都御史得要聽他的。這一次參劾樊燮，駱秉章事前亦無所聞；此時才要了奏折來看，措詞極其嚴厲，但也不是無的放矢，譬如說樊燮「目不識丁」，便是實情。既已拜折，沒有追回來的道理，也就算了。^cf/i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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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時朝廷正倚任各省帶兵的督撫，凡有參劾，幾乎無一不准；樊燮就此革了職。只以左宗棠挾有私怨，大為不服；便向湖廣總督衙門告了一狀，又派人進京向都察院呈控，告的是左宗棠，也牽連到路秉章，說湖南巡撫衙門是「一官兩印」。+M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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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大案，當然要查辦。查辦大員一個是湖廣總督官文；另外一個是湖北鄉試的主考官錢定青。官文左右已經受了樊燮的賭；形勢對左宗棠相當不利。幸虧湖北巡撫胡林翼，與官文結上一層特殊的關係——官文的寵妾是胡老太太的義女；所以連官文都稱胡林翼為「胡大哥」。這位胡老太太的義女，常對官文說：「你什麼都不懂！只安安分分做你的官，享你的福；什麼事都託付給胡大哥，包你不錯。」官文亦真聽她的話；所以胡林翼得以從中斡旋，極力排解，幫了左宗棠很大的一個忙。G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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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總而言之，郭筠仙平地青雲，兩年之間，因緣時會，得任封疆，其興也暴；應該虛心克己，以期名實相稱。不然，必成笑柄；甚至身敗名烈！我甚為筠仙危。」說到這裡，左宗棠忽然忍俊不禁了，「曾相道貌儼然，出語亦有很冷雋的時候了。前幾天有人到營裡來談起，說郭筠仙責備『曾滌生平生保人甚多，可惜錯保了一個毛寄雲』。這話傳到曾相耳裡，你道他如何？」e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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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以曾相的涵養，自然付之一笑？」3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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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然。曾相對人說：『毛寄雲平生保人亦不少，可惜錯保一個郭筠仙！』針鋒相對，妙不可言。」kK?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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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宗棠說完大笑。胡雪巖亦不由得笑了；一面笑一面心裡在想，郭嵩燾做這個巡撫，可說四面受敵，虧他還能撐得下去！看起來是一條硬漢；有機會倒要好好結識。左宗棠卻不知怎麼，笑容盡斂，憂形於色，「雪翁，」他說，「我有時想想很害怕！因為孤掌難鳴。論天下之富，蘇、廣並稱，都以海關擅華洋之利。如今江蘇跟上海有曾、李；廣東又為曾氏兄弟餉源。郭筠仙雖然官聲不佳，但如金陵一下，曾老九自然要得意；飲水思源，以籌餉之功，極力維持郭筠仙，亦是意中之事。照此形勢，我的處境就太侷促了！雪翁，你何以教我？」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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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話，左宗堂說得很鄭重，很深；胡雪巖亦聽得很用心，很細。話外有話、意中有意；是有關左宗棠的前程，也可能有關自己利害的一件大事，不宜也不必遽爾回答，便以同樣嚴肅的神色答道：「大人看得很遠；要讓我好好想一想，才能奉答。」<j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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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！請你好好替我想一想。」左宗棠又說，「不足為外人道。」&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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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！」胡雪巖神色凜然，「我不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。」「是，是，」左宗棠歉疚地，「我失言了。」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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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人言重。」胡雪巖欠一欠身子，「等著見大人的，只怕還很多，我先告辭。」+[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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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好！」左宗棠說，「以後你來，不必拘定時刻；也不一定要穿公服。還有，剛才我跟你談的那件事，不必急；且看看局勢再說。」E,z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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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/04/10 10:49am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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