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曆定吉凶 中國古人的自然觀
2009-08-24 11:06:48 來源: 《中華遺產》雜誌
我們今天所用的日曆的功能只是標注時間:大字是通用的西曆,小字是傳統的農曆,再用紅字標出節假日,看上去簡潔明瞭。但是,古代日曆的內容卻遠比今天要蘊含更多奧妙。
老黃曆。(資料圖)
北京東城區雍和宮附近的一條小街上, 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小門臉兒,門口不像其他小商鋪那樣擺掛著色彩炫爛的商品以招徠顧客,只在門楣上掛著個簡單的牌匾,白底黑字:“擇日 起名”。
這一帶是老北京胡同區,淨是青磚灰瓦的老房子,門口還留著舊時的青石臺階,走上臺階,拉開玻璃門,裡面只有七八平米的狹小空間,對面牆上掛著幅挺大的五行擇吉圖,上面密密麻麻標記著每日諸事吉凶宜忌的情況;櫃檯後坐著位胖胖的老先生,他就是能給人擇吉日、起好名的丁先生。
如今結婚選個好日子、公司開張擇個吉時辰,大至團體開辦活動,小至個人搬家遷居,依黃曆擇日子的現象,非常普及。丁先生告訴我,前些日子,就有位男青年請他算算近期出門遠行的吉日,丁先生說,他問明瞭情況,給他推算了日子,誰知那主顧並未按日子行事,“結果……”丁先生搖了搖頭,暗示我結局不好。
日期,從現代科學的角度來看,是客觀得不能再客觀的“時間”,它怎麼會沾上“吉凶”之說?我們不妨來看看最古老的日曆。
我們今天所用的日曆的功能只是標注時間:大字是通用的西曆,小字是傳統的農曆,再用紅字標出節假日,看上去簡潔明瞭。但是,古代日曆的內容卻遠比今天要蘊含更多奧妙。
20世紀初從疏勒河流域出土的漢簡中發現有東漢和帝永元六年(94)的曆譜,即當年的日曆,上書:七月廿七日壬午開天李;廿八日癸未閉反支;廿九日甲申建*;卅日乙酉除。“壬午”、“癸未”、“甲申”是當日的干支;“開”、“閉”、“建”、“除”及“天李”、“反支”是當日的曆忌,忌什麼?後唐同光二年(924)曆書中有一段具有普適性質的曆忌歌,歌中道:建日不開倉。除日不出財。滿日不服藥。平日不修溝……開日不送喪。閉日不治目。從中我們可以約略看出點門道。不過這曆忌歌可不能翻譯一切曆忌專案,它只是龐大艱深的曆忌之學術理論的摘錄罷了。
中國的曆忌之學發源甚早。《史記》中就有堯舜帝“擇吉月日”的說法。長沙子彈庫戰國墓出土的楚帛書中的《丙篇》,則通篇為一年中逐月吉凶宜忌的內容,比如說某月“可以出師、築邑,不可以嫁女、取臣妾”,某月“可以聚眾,會諸侯”等等,這恐怕是現今能找到的最早的曆忌之術的歷史記錄,其中專案已不少。可見,早在戰國時期,曆忌之術已頗具規模。東漢時,王充在他的《論衡》中也討論了當時的六類曆忌之書,除了祭祀、葬事等隆重之事的擇日,還有專講洗頭之時日吉凶的沐書,講裁衣時日的裁衣之書,講造房、裝車、挖井等事的工伎之書。可見曆忌之術已深入民心。
大致在六朝隋唐之際,曆書,即我們後世常說的“通書”、“通勝”、“黃曆”,就是古老的曆忌之學與曆譜(相當於今天的日曆)在大約五世紀中葉至七世紀中葉相結合而成形的。這種從術士的枕中鴻寶走出、具有指示日常行事宜忌功能的指南,在唐時大為興盛,成為上至朝廷下到民間的“生活寶典”。同時,曆忌之學也得以廣泛發展,至明清曆書中,曆注在用事宜忌方面已多達四十多項——連會親友、掃屋子都要看“黃曆”,曆算的理論流派也越發紛繁複雜,眾說紛紜。於是,乾隆四年(1739),乾隆帝責允祿、何國宗等三四十名皇家曆算官員編撰成一本統一的擇日規範,這就是《協紀辨方書》。從此曆忌之術有了規範可查的工具書。乾隆還為此書親制序文說“協紀辨方者”“敬天之紀、敬地之方也”,算是為古老的曆忌之術做了個哲學性的總結。
民國之後,孫中山宣佈改用西曆,年號沒有了,干支不用了,政府不再管曆忌的事。但曆忌、擇日的觀念深植在民間的根並沒有斷。民間仍由道家術師、擇日師排出“通書”,各地命相師可掛上各家堂號另行出版,或者賣出版權由公私機關印行當贈品。文革以後,大陸民間也漸漸恢復對黃曆的排算,擇日的民俗蘇醒過來。1985年,臺灣進行過一次對黃曆使用行為的民意調查。結果發現,83.6%的家庭都使用黃曆,而且每100個家庭裡,竟然有120本黃曆書。難怪有人說,自從唐代風行,千餘年來,黃曆一直是中國民間最暢銷的書籍。
根據黃曆而擇日的傳統由古而來,至今不絕,如果說它不科學,偏偏有很多人內心裡還以它為行事尤其是重要事情的依據;若說它一定有道理,道理又在哪呢?要想尋找答案,我們還須從古代中國人時間概念的形成、從古老的天文曆法去追尋。
我們都知道,自從有文字記載以來,中國人一直使用陰陽合曆。即按月相變化計算月的時間,按太陽視運動的規律計算年的時間。從漢初頒行《太初曆》,確立了每年從立春左右的元旦(即大年初一;因此這天被稱為“春節”)開始,以月亮朔日為初一,一年分十二個月:子月、丑月、寅月、卯月、辰月、巳月、午月、未月、申月、酉月、戌月、亥月,一年354天,依曆法可置閏,滿足太陽曆的365天。全世界的民族仰望天空,觀察天象,制定曆法,排算時曆,大概都是這樣的規律,但是,中國人用來織就時間之網的絲線很特別——東漢起,朝廷令行以天干地支來紀年,這“天干地支”是什麼?它讓中國人的時間染上什麼特別的色彩了嗎?
《山海經·大荒經》講了一個故事:遠古的神仙帝俊與妻子羲和生了十個太陽,“九日居上枝,一日居上枝”,住在樹上的這十個太陽每天輪流值班,居上枝的就是值日的太陽,值一輪就是十天,即今天我們說的“一旬”,這十個太陽取了十個名字分別叫“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”,這就是十天干;帝俊還有個妻子叫常儀,生了十二個月亮——十二也成了中國文化中的“天之大數”,在紀時體系中,十二是個很常用的進位法——分別叫“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”,這就是地支。
除了傳說故事,對天干地支還有一些嚴肅的研究,郭沫若在他的《釋干支》中說十二支是古人觀察天象而產生,“中國科幻小說之父”鄭文光以為它們起源于夏代,因為十二支之首“子”,其甲骨文寫法是從參宿的圖形衍化出來的,參宿正是夏氏的族星。總之,十二支的名目都來自天上的星宿。
如果從對上古文化的研究分析,干支是跟天上的星象有密切關係的,古人用它們來紀時間很有意味。天干地支,這套極為抽象、至今仍難以確定其創始時間和意義的符號體系,不但很有中國特色地渲染了時間的人文色彩,它們也直接參與了中國時曆中頗具“神秘主義”色彩的曆忌之術的架構。
我們是否可以大膽地猜想:人們觀察天上日月行星的運行而制定了時曆,在古代人的思想中,天上的星辰也決定了時日的“性質”即吉凶宜忌?
許多研究者將中國古代曆忌擇吉之術的理論依據作了如下概括:古代人認為,天地間有許多神煞,他們性情或善或惡,干預、左右人間事務的能力或強或弱,諸神煞按照自己的運行規律,輪流值日管事,於是,每天諸事的吉凶宜忌就由諸位值班的神煞之性情善惡、能力大小,他們之間相互衝突、合力、牽制或平衡的結果來決定。這個神煞體系隨著歷史的演進而由簡趨繁。早期漢簡歷譜中所注的建除、反支、血忌等,都被歸入神煞體系,到唐宋時代已頗具規模,至清乾隆時皇家頒行的曆忌工具書《欽定協紀辨方書》集其大成,各類神煞已近300項。
在古代的曆忌之學中,有非常詳細地推算這些神星、神煞值班的“工作流程”。在古代,做一個術士,推算時日的吉凶,並非易事。第一步,他要將頭緒繁多的諸神煞運行規律“值班表”下死功夫牢記心間;第二步最難,要將值班的諸神星、神煞的性情、能力參透,才能得出平衡的結果。所謂“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”吧。事實上,不僅如此,諸如陰陽五行、八卦九宮、河圖洛書、四時五方等等都被添加進擇日的因素中。我們今天看到的古代曆注,往往只有短短三五個字,諸如“利侵伐”、“不可以築室”等等,其背後卻是相當繁瑣的功夫。
今天市面上流行著諸多黃曆,他們的計算原則,也同樣要依據上述理論。如今許多人不斷追問“黃曆,准嗎?”還真不好回答。有學者拋開黃曆科學與否的爭論,從人文角度來探究,認為黃曆這一屬於中國傳統文化的“時間”是有性情、有個性,中國人的時曆從年到月、日、時都密密麻麻地標注著吉凶宜忌,一本曆書,上面刻劃的是另一張“時間之網”,這張時間之網,是與中國的傳統文化融在一起,是中國人看天、看地、看萬事萬物的態度的結晶,如果要說它是古代中國人的自然觀,也無不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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